陈欣悦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和王三丫一前一后,走出了公安局大门,她怯生生地问:
“三姐,怎么办?”
王三丫回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一眼直瞪得她遍体发寒,不敢上前。
她以为王三丫接下来会狠狠地骂她,甚至打她,可是没想到,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拦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根本就没有叫她一起走的意思。
陈欣悦茫然地站在路边,眼睛直直的,发了半天呆,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要干什么?
后来,她看到了一个人手拿一个手机在耳朵边,边走边说着什么,她才如梦初醒,想起了应该要先给老公打一个电话,问问他,她要怎么办?
拨打着老公王满意的电话,可是手机一直占线,根本就打不通,她却也发犟,越是电话打不通,越要一次次的拨,仿佛和一个手机赌气上了,对着手机,又拍又打。
“死王满意,求求你,接电话啊。”
她一边拨,一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个劲往下淌,周围有人围过来看热闹,还有一些人站的远一点,往这边指指点点。
“怎么了?怎么了?”
后面来的人,不了解事情“真相”,急切地询问,有先来者,热情免费解答:
“现代秦香莲,被男人甩了呗。”
“老公不要她了,根本就不接她的电话,她都在这里拨打电话一两个小时了,看来,只有手机没电了,她才会罢休,太痴情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长的也不丑,还怕没有人要?”
“这么漂亮,老公还不要?她老公也是一个人物啊,说不定是一个大款,富豪,有钱,又找了更年轻漂亮的小三。”
“也许搞不好,她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三儿,被甩,不要太平常了。”
一个年纪大的婆婆,好像是居委会退休的,职业病犯了,忍不住走上前,与陈欣悦面对面站着,和蔼地说:
“丫头,跟婆婆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的儿子不见了,我老公出国,电话打不通。”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好可怜啊!
“报警没有?”
“报了,我就是刚从公安局里出来的。”
“光报警,很难找到孩子的,得上电视台,得上报社,还有网络上,登寻人启事,还要印传单,到长途汽车站,火车站,地铁口……等等流动人口多的地方,去张贴,重金悬赏。”
“人贩子不是都是拐卖婴儿的吗?我儿子快六岁了,那么大,知道自己家人名字,还有电话号码的啊,人贩子把他抓去也养不家啊?干嘛还要抓他呢?”陈欣悦迷惑不解。
旁观者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你太天真了,好怀疑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卖到大山里,电话信号都没有,你儿子再聪明,又到哪里去找电话打呢?”
“要被卖到山区偏僻的地方,做儿子,穷一点,苦一点,没钱,不读书,种田,早娶媳妇,早生娃,那还是好的,好歹是健全,完整的,没有生命危险。”
“有些孩子更可怜,被那些坏良心的挖眼睛,挖了肾,挖了肝脏卖了,还有被砍了手脚在街上讨饭的,生不如死的……惨,太惨了。”
“就没有人管?”
“当然是有人管,但这些混蛋层出不穷,东窜西藏,流窜作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好抓,也抓不尽的。”
“真的?哎呀,我的妈呀,可怎么办啊?”陈欣悦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哭的人心里酸酸的,这里有五元钱,是我买菜钱,你拿去印二张寻人启事贴贴。”
“我也捐五元。”“我也捐一元。”“我两元。”
“十元”
“二十”
“五十”
“一百”
“这是大伙凑的爱心款,总共188元,拿着,快回去吧。”
“我不要。”
“拿着,拿着,别推辞了。”
“我真不要。”
她还是不肯要。
“拿着,拿着,再不拿,我生气了。”那婆婆硬把钱塞她手上。
她举着钱,拿不是,不拿也不是,四下一望,大家都拿着手机,拍下了这激动人心的感人时刻。
同一时间同一地方同一事件拍下了同样的照片。
只是发出来的文章却没有一个相同的。
最有创造性的,是捐款数目,本来就是188元,多吉利的数字,可是在媒体上就不同了,捐款一下子变成1,88万,接着另外一个人18.8万,最后一个人最胆大,干脆就188万了,牛,实在是牛。
这些事件的主角陈欣悦是不知道的,想不到的。
手上捏着那188元,她忍不住又哭了,她觉得不妥,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现在她好像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哭,除了哭,还是哭。
可是旁边的人还以为她是感动的哭,有些玩手机多了伤了眼睛的,受了她的影响,也泪流满面陪着她哭。
“站在这哭,也没有半点用啊。”
“先回家去吧,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怎么办?抓紧时间,说不定孩子还追的回来。”
还是那婆婆明智,清醒,把她推着往前走。
像推抛锚的汽车一样,先推着走几步,然后惯性向前……
她走出好远,好远,怎么还没有到家呢?就连这路也欺负人?她又哭了。
路边的一个巡警过来问:“请问女士,需要什么帮助?”
“呜呜呜,我找不到家了。”
“你家在哪里的?”
“xxx路xxx小区。”
“你方向搞反了。”
“那怎么办?”
“打个出租车吧。”
“可是我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钱了。”
“你手上捏的不就是钱吗?”
她低头一看,对啊,手上还捏着188块爱心捐款呢。
她不由咧着嘴笑了,接着又莫名其妙哭了。
走到马路边上准备拦出租车,她走了几步,却无意中看到了天桥底下,有几个小乞丐,手脚畸形,就那样坐在大太阳地上,面前放着一个个装钱的盒子。
她不由自主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乞丐们全身乌漆抹黑,只穿着短裤,没有穿上衣,也没有穿长裤子,光着肚子,光着小腿,就像她儿子王子顺,那天的衣着一样,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再次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妈妈”,这个童音叫“妈妈”的声音和她儿子一模一样,她泪眼朦胧,看到了和她极为相似的一双大眼睛……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可是却看到了那畸形的手,那畸形的脚,她的手又猛的收了回来,她扔下手中全部的钱,放到面前的盒子里,转身落荒而逃,听到后面有凄惨的哭喊着:“妈妈,妈妈,救我。”
她边哭边跑,跑的更快了,仿佛有疯狗在追她似的,跑,跑,快跑,跑出这可悲的命运,跑出这凄惨的人生,跑出这恶梦般的不幸。
她的心好痛,好痛……儿子,儿子,我的儿子啊,妈对不起你,妈错了,妈混蛋,是妈不应该。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怕,我无法面对,我不敢面对,我也没有能力去面对。
我怎么受的了,这四周纷纷扰扰指指点点的嘲笑蔑视的目光?
一个畸形儿,除了乞讨,还能干什么?生活都不能自理,我又怎么养的活他?一分钟都看不下去,更惶论要侍候这样的儿子一辈子?
不,她做不到,绝对做不到啊。
她不想活了……
她一溜烟冲回家,门窗紧闭,躺床上嚎啕大哭,她的人生从此天翻地覆了。
她心痛如搅,却又麻木不仁。
除开躲起来,她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