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冬。
晚上近10点,迎着寒风中飘着的雪花,我皱着眉头,揉揉被冻的冷冷的鼻头,匆匆从口字形的人行桥上往下走,时不时因为鞋底打滑闪一下腰。
“独自一人加班到现在,还是被办公楼里的保安赶出来的,工作也没能做完,真是烦死了!这破电梯又坏了,三天两头的坏,还不如直接改成步梯算啦,这城市工程也太让人失望了!这双鞋子一到雪天就不能穿,总是打滑,真不如扔了算了,好烦!……”压了压用来挡风的帽子,我一边小心翼翼的走下电梯,一边小声的自言自语着,心中烦闷无比。
几年前,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我,正如有人评价的“不知天高地厚”,坚决从一家事业单位辞职,背了一个包跑到这个城市,成为了一名满怀理想的打工者。但独自一人在陌生环境中流浪,各种不顺,各种坎坷与挫折,不断的折磨着脆弱的神经,几年下来,当初为了吃喝住行基本生活需求而找的临时工作变成了赖以生存的唯一工作,所谓的理想也已彻底放弃。而自己,经常心情低落、心烦气躁,每天都如活在翻滚的油锅里,不时有想死的冲动。
满心愤懑的走到步行桥的拐角处,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男人缩着脖子颠着小碎步快步跑过来,灯光太暗,只隐约看到他穿着一身深蓝色或者是黑色的秋衣秋裤,非常单薄。“大雪天的这人怎么……疯子?!”我心中一惊,急忙闪到一旁,眯起眼看着他从身边跑过。
只见这个男人,从我身旁跑过后,在两米外的地方一拐弯,就在一根石头柱子和一小排冬青树后消失了。
“那里没有路啊!难不成我见鬼了?!”
好奇心驱使,我轻轻的凑了过去,在一米外的地方伸着脖子使劲往那个地方看。
我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在石头柱子和那排冬青树的夹角处,铺着一床薄薄的被褥,被子上显然没有套被罩,是那种手工缝制的花布被子,一个男人已经侧躺在被子里了,能看到一些短短的头发,一只手伸在被子外,正在吃力的摸索着把盖在被子上的衣服往脖子处拉。我抬头看,这个夹角的上方,是一家商店的房檐,刚好能避过大量的风雪,但这个位置也刚好处在风口的边缘,风依然比较大,雪花顺着风,正在那床花被子上方翻飞。
我惊呆了,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默默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男人似乎没有看到我,只是静悄悄的在那里躺着,已经睡着的样子。
当我又重新抬起腿往租住的小区走时,我的心中只剩下反反复复的对自己的质问:“你有什么资格烦?至少你在室内睡觉!你有什么资格不满?至少你住的地方有暖气!你有什么资格顾影自怜,至少你回去后还可以烧一壶开水!……”
当我摸黑回到简陋的出租房,打开房门,房间里暖气的热浪瞬间包围过来时,我的眼泪瞬间而出,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幸福,那天晚上,捧着一杯热开水,也第一次觉得热开水喝着好甜!当躺到暖暖的被子里时,更是觉得无比满足。
那天晚上,好久无法入眠,脑子里反反复复,一直都是一个场景:在冰凉的石板上,铺着一床薄薄的花被子,那个男人,缩在被子里静静的睡着,雪花飘舞,把他裹在里面,看不清他的脸。
那一晚,我决定:我要努力工作、认真生活、用心过好每一天!
翌日,上班途中,特意去那排冬青树后看了看,不是出于好奇,是怕那个男人在昨夜的大雪里冻死。
我没有看到他,也没有看到那床被褥,甚至没有看到任何有人在那里睡过的痕迹!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无论是上班还是下班,只要从那个地方经过,我都会去专门看看,但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他……
冬日,又一晚,加班到晚上九点半,在灰暗的灯光下,匆匆往租处赶。
这次,我没有再特意去那排冬青树后查看,因为已不抱希望。
就在匆匆忙忙走过时,突然听到那排冬青树后一声咳嗽,一个男人的咳嗽!
我楞了一下,直接呆在原地:“难道是他?!”
悄悄的移步过去,是的,是他,我看不到他的脸,但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花被褥已经告诉我一切。
我想过去和他说点什么,我想感谢他给我带来的冲击和激励,感谢他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愿望,感谢他给了我好好工作和生活的动力,甚至想叫上他和我一起回去,哪怕他在我的屋子里打地铺,至少能暖和一点。
但我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缩在被子里睡觉,偶尔一声咳嗽。
我听出来,这个男人,不是年轻人。
最终,我还是悄悄的离开了。
紧接着的几个晚上,无论有没有加班,我都特意呆到九点半之后回租处,在经过那排冬青树时,我都会故意走的很慢,悄悄的侧头看一眼。
是的,他,那个曾睡在雪花里的男人,每天晚上都在,在冬日的寒风中,缩在花被子里,静静的睡,似乎不远处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都与他无关。
我开始想:他,是谁?做什么的?流浪者吗?为什么要睡在这里?
一天早上,工作的原因,需要早一个多小时到单位,我在小区外的包子铺买了四个小包子,边啃边匆匆往单位赶。
在离那排冬青树还有七八米远的地方,我偶然一撇,看到了让我惊呆的一幕:
冬日的寒风里,路边一个小店的门口,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弯着腰,正在用力的用毛巾抹着脸,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灰色的秋裤,身前,是一个红色的塑料桶,桶里是半桶微微冒着热气的水。
打量着他的身高、体型,我立刻感觉到,这位五十岁左右的大伯,应该就是那位睡在雪花中的男人。
没敢停留,我从他前面匆匆走了过去,心中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特意早一些上班,路过同样的地点,经常能看到他在那个小店门前洗脸、刷牙、有一次还只穿了裤衩、半裸着在擦着身体,抖抖索索……在只有几度的冬日寒风里,表情坚毅。
虽然似乎很不文雅,或者说大庭广众之下,看着不太文明,但我每次看到,在心里都会升起一种努力向前的动力。
每次见到他,都想和他说点什么,交谈一会,了解一下他的家庭、他的压力、他的故事,因为每看到他一次,我就鼓励和鞭策自己一次。
他,这位曾睡在雪花中的男人,一位陌生人,感觉却已熟悉,就像我自己的老父亲,早已成为我每天坚持努力的强大动力。
但,每次,我都默默的离开了,与其他陌生人一样。
我依旧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清晨在这里洗脸刷牙,晚上在冬青树后面那个夹角露天睡觉。
一天,同样的路线,刚走到那个小店门前,突然有人将小店的门打开了,我在往旁边让路的时候无意往店内撇了一眼,随即我又呆住了。
那个曾睡在雪花里的男人,不,大伯,正穿着一身有些粗糙的工作服,正在店内打扫卫生,微笑着。
我心中是窃喜的,我终于知道了,他是有工作的,就在这家小店里。他一定不是老板,他也一定不是里面的导购员,他只是一位最普通不过的保洁,或者最普通的服务员。
看到这个情景,我笑着离开了,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他也没有看我一眼,我在心里默默的祝福他。
我决定,不去打扰他,也不再想着去打扰他,只要他过的稳定过的好就行。
天气渐暖,有一天,我没有看到他在那个小店外洗脸刷牙,也没有看到他在那个夹角处露天睡觉。
再后来,一直到夏天到来,我依然再没有看到过他。
或许他换工作了吧,或许他回老家了吧,也或许他去了另一个城市打工吧。
无论他在哪里,我都会祝福他!
此生,我都会深深的记得,有一位陌生人,一位曾睡在雪花里的男人,给了我重新开始、努力工作和生活的动力!在我近乎绝望时,让我重拾信心、坚定的走下去。
谢谢您!这位曾睡在雪花里的大伯!
希望您平安健康!子女孝顺!笑口常开!
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