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挑战
六月十一日,妈妈突然吞咽困难,整个人没有了精神和力气。在那一刻,我知道,新的挑战和困难,又来了。自六年前手术后,她的身体每年都会遭遇一些大的事情。虽然我认为自己每日都有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感觉自己所有的细胞都冲到了一处、彼此之间紧紧搂抱着取暖,仍然会极度地紧张和害怕。
六月十二日上午,急诊CT室门口,爸爸陪着妈妈,我跑到离他们较远、但能看见他们的地方,试图想去照顾一下自己。我靠在墙上,双手抱臂,让眼泪按照它自己的心意流了一会。我拨通了彬凯姐的语音通话,她没接,语音回我:”我有点事,语音留言吧。"我说:”姐,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你忙吧,我没事。”四十分钟以后,她给我打了过来,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放佛找到了倚靠,开始像个孩子一样说话,哭泣,表达着我的恐惧、害怕、担心、对不可知的未来的恐慌。电话的那头,只是一直在“嗯、嗯、嗯”着,再没有其他的字。十分四十秒之后,轮到妈妈做CT了,我们就挂断了电话。
接着,办住院手续,等待住进病房。一切办理妥当、和主管医生交流完病情、各种治疗措施开始实施以后,我蓦然发现,勇气和担当的力量开始不知不觉的在身体里复原,本来千疮百孔的我越来越整齐了。我知道,是在那短短的十分钟里,毫无保留的表达和全身心的陪伴、倾听,支持了我。虽然在过往曾经被很多次的倾听过,但是这一次,倾听所焕发出来的神奇,还是给了我震撼。接下来,我很平静地跟主办方和场地方联系,表达歉意,取消了即将要开始的两场沙龙和研修班课程。
治疗在继续。我白天在医院,爸爸晚上陪床。情况基本稳定。六月十五日,周五,交接的时候,爸爸说:“明天周末,你既然想明天晚上陪床,明天白天就别来了,多陪陪孩子。”于是,我也在心里计划着,第二天,一家三口,带孩子出去走走。
六月十六日一早,我刚睁开眼,就接到爸爸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而虚弱:“杨静,你还得来,你妈昨天夜里拔了两次胃管,把医生和护士都惹急了,现在人家不管了。你妈昨天晚上还喘的不行。你赶紧来吧。”一边听着爸爸的电话,一边听到心里又有一根弦,啪的断掉了。 那一刻,我还听到了爸爸对我的依靠,他需要我的支持和支撑。嘴上一边说“爸,没事没事,别着急,我这就过去。我去处理”,一边体会着自己的不安和恐惧。到了医院,扶了扶爸爸的肩膀,就去找医生和护士了解情况,沟通解决方案。其实,医生并不是不管,只是让我们自己再做选择,再插一次胃管(妈妈受罪,胃黏膜有可能会发生损伤,同时必须保证不能再拔出胃管)还是训练吞咽(如果误吸,很有可能加重现在已经在努力控制的肺部感染)。在这个过程里,我有意识地提醒自己多去听到医生和护士,我做到了。我也意识到,爸爸是被昨晚妈妈先后拔管、急喘的样子,被医生护士的语气和态度吓到了,他一个人,手足无措。接近七十岁的年龄,他的心力不足以支撑这么多。
接下来,处理事情。根据目前的情况,我们决定再次插胃管,并开始找护工。我和爸爸都需要休息、支持和帮助了。但是,在这一天里,我无暇去照顾自己,午饭也吃不进去,一趟一趟的上下电梯,觉得自己要被耗尽了。下午,护工到位,我仿佛又找到了倚靠,不必隐藏自己的脆弱,和她一起交钱、签合同的路上,都搀着她的胳膊,拉着她的手。她人很好,给了我很多及时的温暖。慌乱之间,我还差点把手机丢了,自己在一个人的电梯里,蹲下来崩溃地、无助地哭。那一天,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我,气若游丝。我的勇气,已经用完了。
六月十六日上午,去医院的公交车上,我再一次拨通了彬凯姐的电话。肆意的表达,肆意的哭。聊着聊着,我讲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困扰。虽然,在其他人眼里,这六年来,我很不容易。医生也说,你妈妈有那么多的基础病,这几年遭了这么多的罪,但看她今天的状态,你们家护理的相当好了,相当用心,太难得了。是,我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全心全意地照顾妈妈,但有一些念头也一直生活在我的脑海里。那就是,如果妈妈好好的,我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和生活就不会和身边的人不一样,我牺牲了很多自己的时间、精力、自由、金钱,我委屈,我不甘心,我的心里总想翻盘,重来。如果我的妈妈好好的,我的女儿将得到怎样的陪伴,我有更多的时间、耐心给到她。我可以做更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能带着女儿四处旅行。等等等等。所以,我一面由衷的照顾妈妈。一面又被这些念头困扰着。脚落不到当下的土地上,不能安心地生活在现在。每次去医院,都需要努力调动一部分额外的勇气和力量,越困难,越在头脑里勾勒出一幅完美的幻象。
在和彬凯姐的对话中,第一次,我把这些全都说出来了。我知道,我必须说出来,认认真真的看见它,它才能不再困住我,我才不是拧巴的。困住我的,永远不是事件、环境本身,而是我对于事件、环境的看法。当我毫无保留的讲完以后,顿时感到轻松、清明了许多。渐渐的,好像那些念头讲完以后,也就飘走了。在被倾听的过程里,我看到了自己脑海里的关键词:“牺牲”和“遗憾”。彬凯姐还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在这样的经历里面,女儿学到了什么?她依然能深深感受到姥姥的爱,她学到了怎样的生命观“等等对我来说,非常非常有触动的问题。挂掉电话前,她还给我留了作业:”有空的时候,给“遗憾”写封信,看看想对它说什么,或者“遗憾”想对你说点什么。那一刻,虽然脸上挂着泪,但心中,却有了天地辽阔的感觉。
接下来的日子,越来从容、淡定,直到妈妈出院。
在这段日子里,也认识了很多病友,目睹了很多生活中的不易。病友的家属之间彼此帮助,他们也都愿意和我说说话。对于生命、陪伴、在当下有了更多的理解,也对身边的人和眼下的生活充满了感激和珍惜。妈妈住院,回到家里,可以陪着女儿用心的做一个手工,心无旁骛地只是做手工,内心感受着在当下的力量,无比欣喜。
也是在这段日子里,我没能参加仑静老师在烟台的工作坊。我本来以为会特别煎熬,因为我那么想去。其实我要是生去,也能去,是我选择了没去。看到伙伴们发来的工作坊的照片,看到他们在一起疯狂玩耍的照片,平静中体会着那一层深深的遗憾。忽然就发现,遗憾,是一份礼物。
分离
在这个六月,我离开了大手牵小手,这个我此生都无比感激的地方。和舒睿相识在2013年,大手牵小手成立于2015年初,2015年11月,我从平台的学员变成了平台的一员。三年多的时光里,它给予了我太多太多,不能计数。
我时常想,遇到舒睿,遇到大手牵小手,遇到非暴力沟通,遇到魏君老师,是我的造化。
庆祝和感激
感谢在我们家做事的吴姐。因为还要照顾孩子,妈妈住院期间她的工作时间不能固定,她下班时就会一直等着,等着我们有人回家再离开。她说没事,并且主动问我还可以帮我做点什么,我很感动。感受到人与人之间在困难时的关怀。
感谢非暴力沟通对我的支持。一次一次感受到它的温暖和力量。马歇尔说:”非暴力沟通是在帮助我与内心那股美丽的神圣能量保持相连,并与他人心中的这股能量相连。这是我所所经历的最接近爱的事情。“这一次,又被非暴力沟通这样抱持着,情绪低落时能够越来越快地复原。这几年,都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和挑战,因为有非暴力沟通在,我都不认为生活会陷入绝境。
妈妈出院以后,护理难度比住院前又加大了一些,爸爸主要负责妈妈的饮食和睡眠,我负责吃药、洗漱以及吴姐工作时间之外的家务。心情,比以往都平静。同时,看到了我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跳出内疚和自责,充分的享受生活的美好。我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即使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活着,就有各种各样的遗憾和挫折,这是永不缺席的那部分。但是,四肢健全、耳聪目明,每天看到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听到万事万物的声响,游戏着在人间努力,要知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还有,值得庆祝的是,我能读书了。家里的两个书架上,有很多很多书。但从高中以后,就很少真正读书。总觉得书是神圣之物,读书是一件特别严肃的事情,需要有一颗虔诚的心,每个字都应该读到,要认真的读,要特别集中注意力的、全身心的、特别有状态的读。于是,翻开一本书开始读很不容易,能读到最后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个也一直深深地困扰着我。妈妈住院期间,也是为了寻求一份心理上的支持,我把那本几次读到中间就停下来的《非暴力沟通实践篇》带在了身边,发现,自己终于可以读书了。仅仅是读书而已,就在当下。
感谢非暴力沟通带给我的笃定和开阔。世界仿佛又大了一些,我更满足,也感觉更自由了。《实践篇》里,马歇尔说:”我正在努力做的主要事情就是修炼自己。全心投入到非暴力沟通中时,我认为自己在帮助整个地球;然后,我的余生精力都将用于努力帮助其他人投入到非暴力沟通中。“我也深知非暴力沟通对一个生命的支持有多大,但我没那么伟大,自己能做多少,我不知道。就这样,胆怯中,坚定地往前走吧。
结束
六月,谢谢你,让我体会和学习到这么多。每一段崎岖的路,都是为了帮助一个人到达更远的地方。
七月,你好,新的旅程,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