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窗边,《琵琶语》流淌着,眼前一片绿意,那是河滩,正夏,绿意盎然。
合上《浮生六记》,不觉模糊了双眼。无词的《琵琶语》似乎也在讲着一个凄美的故事,一个沈三白和芸娘之间的爱情故事,或者说是一个叫陈芸的女人的故事。
两小无猜
芸娘是沈复(字三白)舅家女儿,四岁能诵《琵琶行》,随后识字,渐通吟诵。三白见其诗作,叹其才思隽秀,于是对母说:“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其母也喜欢芸娘,便为两人订婚。
初因芸娘才气吸引,久处方知芸娘蕙质兰心。
但见满室鲜衣,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
若知芸娘之后偷偷藏粥待婿,担心夫婿出水痘而吃斋等行为,娇羞而又深情的小女子模样则让三白先生爱之甚切了。
其形削肩长颈,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
芸娘并非十全十美,然而情人眼里出西施。若是情切,缺点也会变得可爱。也由此可见沈复爱的就是芸娘这个人了,这在那个指腹为婚的年代也是多么的难得。
一生一世一双人
最美满的婚姻是一个有趣的灵魂遇见了另一个有趣的灵魂。比如三白和芸娘,两个相似的灵魂相遇,便再也分不开。
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从此,两人一起谈书谈诗,七夕赏月,中秋游沧浪,同游太湖,逗嘴取乐,隐居乡野。任谁看这都是一桩再美满不过的婚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恰恰这一知己又是自己的夫婿,谁能说这不是最圆满的事呢?
芸娘是有才气的。对书对诗词很有自己的见解。谈《西厢》,“莫不愧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谈李杜,“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
芸娘是追求精神世界的。她对珠宝毫不在乎,往往大方送人,倒是对破书残画极其珍惜。收集残书卷为“断简残编”;收集字画破损为“弃余集赏”。
芸娘是有趣的。当谈及佛手和茉莉之香,“佛手乃香中君子,是在有意无意间。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当夫婿戏言她吃腐乳是不知臭秽的狗还是欲修高举的蝉时,“腐取其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也”。
芸娘是感情细腻的。七夕赏月,不禁感叹,“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之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看到悲情的戏剧,独自一人回屋不忍看,“观剧原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看到王二姑逢花必折,叱曰:“既无瓶养,又不簪戴,多折何为?”
芸娘是有大丈夫情怀的。女扮男装逛花灯,不小心手按身旁一少妇,遭仆斥责,“即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假借回娘家,和夫婿同游太湖,“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中能见此者!”
芸娘是心胸宽广的。同夫婿挟船家女一起在万年桥舟中畅饮,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而且主动为夫纳妾,“若郎纳妾,必美而韵”,后来见了名妓之女憨园,惊叹其美而韵,千方百计为夫撮合。
芸娘是淡薄名利的。俩人走投无路,隐居乡野时说:“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半醉半醒半浮生
就是这样一个如此可人的女子,却难逃命运的捉弄。因为这是在乾隆年的封建社会,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是不允许一个女子任其自由疯长的。芸娘并非不识大体,反倒处处考虑他人。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事以敬,外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
每天早早起床,只怕婆家人道新娘懒惰。得知新婿外出求学,强颜劝勉,代整行装。偶为披衣整袖,必连声道“得罪”,若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
即便这样小心翼翼,还是因为闲言碎语,渐渐失信与母;因言语不当,失信与姑;遭遇误解却不解释,失信与父;因为叔担保风波,失信与叔;因病身体不能自理,失信与仆。
可以想象芸娘的无助。人不怕身累,就怕心累。三白被父亲驱逐出家,俩人居无定所,但还能苦中取乐,只因有爱。
然而,当身边的人一个个冷眼相对,一个个嫌弃,难免会怀疑人生。芸娘不能理解,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何所有人都背叛了她?她耿耿于怀,却怎也想不明白,以致郁郁而终。
不得不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芸娘孤立无助之时,口口声声爱她的沈三白却不曾为她分担过丁点的忧虑,而芸娘,甚至以生命的代价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来迎合夫婿的趣味,因为她爱他。
“自古红颜多薄命”,或许这些命薄的女子正是用这种方式来表明对这冷酷社会的反抗?
罢罢,不谈对错,人生何为对?何为错?
时隔二三百年,三白与芸娘的爱情却如此活泼真切,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对幸福的领悟,依然那么纯净明亮。
在这尘烟嚣张的俗世之中,依窗静读,随着沈三白清澈的书香笔迹,去发现点点滴滴的平常幸福。于热闹场中忽开冷眼,于坎坷愁境中豁然开朗,或许就是人生最大的感悟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