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只妖。她早就知道了。尽管他隐藏的很好,谁也看不出来。
斯文沉默的外表,渊博的学识,以及端正的品行,让他可以轻松的扮演着教书育人的角色。他在学校里教书,工作认真严谨。
学生们喜欢他的耐心指导,崇拜他的无所不知,连她也是。她喜欢他。那种喜欢又和其他人不一样。旁人的喜欢,可能是喜欢他的笑容,他的性格,他的脾气,他的才华,亦或是其他。
而她不一样。她喜欢他的全部。包括他是一只妖。
不知怎的,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与常人不同。她很肯定他不是人类。
她不是那么张扬的女子,只好把对他的爱意放在心底。就算是每日远远的看着他,她也能感到满足。
不久,学校里发生了件大事。学校里的一个女教师突然失踪了。学校不敢声张,可消息就像直冲上天的火焰,在半空中剧烈的炸开了。一时间,搅的学校人心惶惶。
那位女教师也不是寻常女子,她有着过人的美貌,同时又是出了名的多情。
在一个月圆之夜,有人听到那个女教师的惊叫声。那声音凄厉似鬼魅,像是来自地狱一般。
此后,便再也没有人看到女教师。她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迹可寻。
女教师是外地人。她长年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在本地的人物关系并不复杂。
学校报了警。警察来了一拨又一拨,面容严峻的进来,却都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事情太离奇了。整个学校都被搜遍了,就差掘地三尺了。
好端端的一个美女老师弄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推测:莫不是妖怪出来作祟?
镇里百年前是有关于妖怪的记载,有石妖曾经出没,不过被法师给捉住了。法师心怀慈悲,念其初出世上,身上未染鲜血,不忍杀之,所以将他封存百年,磨其野性。
有人不信,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去相信妖魔鬼怪?哪里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记载,说到底妖怪的传闻不过是些野史罢了。
不管是妖怪害人,还是杀人魔犯案,都没人给一个定论。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们终于在惶恐不安里等到了新的消息。
女教师到底是死了。尸体是在花坛里发现的。她的尸身上开满了密密匝匝的蔷薇花,场景十分诡异。她身上的血全都被放光了,手段骇人。
在一旁帮忙清理尸体的园丁看到女教师扭曲的面容,吓的当即晕倒,醒来后嘴里不断念叨:“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学校里根本就没种过蔷薇花。一定是妖怪出来害人了,一定是妖怪出来害人了。”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听的人都不寒而战。学校怕再出岔子,辞退了园丁,又急忙地放假,让学生们各自回家。
她没有回去。也没人在意她。
学生们一窝蜂的涌出了学校,就在一夜之间,整个学校都空了。
她坐在花台上低着头发呆。花坛里的泥土已经被翻的凌乱,那上面还残存着几株蔷薇。泥土泛着淡淡的红,不知那是它本来的颜色,还是染着了那位女教师的血。
他走了过来,坐在她的身旁,关心的问:“同学,你怎么不回家去?你不知道留在学校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她摇了摇头,反问:“老师,你不是也没回家吗?”
他有些无奈:“你和老师不一样。”
她看着花坛里的花,笑着说道:“嗯,但也差不多。”
他有点诧异,问:“怎么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笑了,眼角眉梢流动着一股灵性儿:“因为我认识你。”
他更加不解,疑惑的看着她。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竟一瞬间对她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就像久未见面的老朋友。
他盯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她的脸小小的,有着弯弯的眉毛,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的弯弯的,还有两个小酒窝。只不过她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贫血。
他摇了摇头。那张脸他从未见过。
她看着他,目光炯炯:“我不止一次的梦到过你。在荒野里,你在玩石头。我从你身旁走过,你硬要留我陪你一起玩。我没同意,你还哭了。”
他呆呆地看向她。眼前的女孩子不过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怎么能说出他刚化为人形时的往事?
她看着他疑惑的表情,笑着解释道:“我真的没骗你。在没见过你的时候,我就梦到过你。所以第一次在学校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亲切。”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似乎在对她说,似乎又在对自己说:“难道是她的轮回?”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石妖。他住的地方,住着一户农家。那家里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长得很可爱。他很喜欢她,常常和她在一块儿玩。
直到有一天,她拿着拂尘找到自己,面容严峻。她说自己是来收妖的。他愕然,原来她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从朋友变成了敌人。
他没有愤怒,安静地被她收服。她的一滴泪落在收他的葫芦上,那是一颗至真的泪,所以保他百年不灭。直到最近,那葫芦不知被谁打破,他方才能重回人间。
法师来到了学校,他拈着手指,说道:“这是什么妖?妖气竟然如此平和。如果不是有一定道行的人,定然是难以察觉。”
他躲在暗处苦笑:该来的终究会来。
她看到他眉头紧锁,知道有大事发生。
法师看到她,惊讶的看着她:“你为何还要留在这是非之地?”
她笑着问法师:“这世上,哪里没有是非地?”
法师摇了摇头,说道:“真是冤孽。”
她披着红色的嫁衣,巧笑倩然,像从古老的时代穿越过来。她就这样,含着笑站到他的面前。
他怦然心动,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沉默的走着。
滚滚的山石从两旁滑落,他把她揽在怀里。一低头,发现她竟然在笑。
“你不怕吗?”他有些愕然。
“不怕,一点都不怕。”她还在笑。
“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他喃喃的说。
“死有什么好怕的?能和你在一起,死活都无所谓。”她躲在他的怀里小声的说。
“我是妖怪。我们怎么能在一起。”他淡淡的说。
“可你娶了我。”她不以为意。
“你不怕我吃掉你?”他吓唬她。
“你娶了我,就应该对我负责。”她笑了笑,俏皮的说。
“那是被迫的。是你自己穿上嫁衣,都没有和我商量。”他提醒道。
“商量的话,你肯定不同意。”她笃定的说。
“等这件事过去,我还是可以抹去你的记忆,这样很快你就会忘掉我。然后,我离开这儿,你就可以继续属于你的生活了。”他看着她,声音平和。
“我不要那样。”她的眉头一皱,神情沮丧。
“我喜欢你。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嫁给你的。”她固执的说。
他看着她,倔强的样子让他竟有些失神,情不自禁的拥抱着她。
他的心突然很痛。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心痛的感觉。
他低头看着她,她的眼里有泪。
他的血从匕首上渗出。
匕首就直直的插在他的心口。
那匕首上刻满了符咒。
“你相信我吗?”他眼神淡淡的看着她。
“我从来没有害过一个人。”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
法师慢慢的走了过来,看到眼前场景,说了一句:“真是冤孽。”
“你不是她。”他笑了笑,温柔的闭上眼,倒在了地上,身体开始慢慢的消失。
她回过头,悲伤的看着他。
“我不是她。她不会爱你,我会。”她心底呐喊道。
“你不过是一缕幽魄,怎么能安然度过百年之久?莫不是……”法师惊讶的看着她。
她笑了,点了点头。
她就是当日收他的女道士,不过只能说是她的一部分。她很聪明。既念及少时情谊,又不愿违背自己的职责。所以,她在临死前分出自己的一缕魄,封印在一滴泪里,并许下了誓言:若他安分在葫芦里,就日夜守护着他。若他出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消灭他。
可她起了私心,打破了宝葫芦。她要放他自由。他是无辜的。但她又无法离开他,她摆脱不了她的誓言。她厌恶她的决绝,不愿顶着她的那张脸,就重新幻化了容貌。
她杀了他。她不想,却也控制不了。他死了。她拔掉插在他胸口的匕首,目光温柔的看着他。她就那样看着他,恨不得自己永生不忘。突然,她举起匕首,毫不犹豫的扎向自己的心口。
刀尖扎在心口上的那种感觉真的很痛,尽管她没有流血。但她还是感知到了他的痛苦。她笑了,能和他拥有同一种感觉,竟也觉得这般幸福。看着他虚幻的身影,她也慢慢的消失。
她当然知道他没有害人。因为那个女教师是她杀的。
那个女人太多情,没有半分真心。百般勾引他,只为炫耀自己的魅力。她可以去挑逗世上任何男子,唯独他不可以。
所以她杀了她。她用最残忍的方法折磨她,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中慢慢的死去。蔷薇花锁住了放荡的灵魂,让它生生世世扎根在这滚滚红尘里,却永远都爱而不得。
她消失了。又恢复成一滴泪的模样。
“嫉妒之心也能把人变成妖怪。得饶人处且饶人,师父,你这又何必?”法师看着他们慢慢消失,想到了她,自己的恩师,一个决绝果断的女子。他叹了口气,用葫芦小心收了那滴泪,方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