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金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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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猎鹰

八月初八,临近中秋,深夜。

福州,长街。

这条街宽三丈,长三百余丈,以青石板铺就,两侧楼宇林立,除了商铺,还有两三家酒楼,尽头就是福州府衙,是白天福州城内最繁华、最热闹的一条街。即使是深夜,这条街在一些商铺外悬挂着的马灯照耀下,也并不暗淡。

一队三十余人的官兵,护卫着一顶八抬大轿,远远赶来,匆匆走上长街,朝府衙赶去。能乘这种轿子的人,必定官位极高,身份尊贵。

当这队官兵行至街道中段时,一声凄厉的鹰嗥划破深夜宁静,两侧几间商铺原本紧闭着的门窗,突然同时“砰”然一声巨响,被击得粉碎,而后同时抢出十几个劲装黑衣人。这些人各自手持兵刃,嚎叫着冲向大轿,行动迅捷,气势如虹,似乎无论什么人、什么物,只要敢于阻挡在他们与轿子之间,都会被他们无情地扯烂、撕碎。

那队官兵猛然遇袭,瞬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一个个被吓得抱头鼠窜,四散奔逃,哪里还顾得上保护轿子。

那群人也不去追赶官兵,径直冲到轿子前,一阵狂戳猛砍,眨眼工夫就把轿子击得千疮百孔,四分五裂。

“怎么回事,轿中无人?”人群中发出惊呼。

“人在这里。”街侧一幢房顶上,有人回应道。

一众人几乎同时抬头望向房顶,却见漫天寒芒,铺天盖地洒落下来。除了两个离轿子稍远的人纵身躲过这场暗器雨之外,其余人纷纷中招,惨叫着倒在地上翻滚,不一会就没了声息。

“什么人如此歹毒,背地下手,暗箭伤人,害我众多兄弟性命。带种的,下来与我明刀明枪干一场。”逃脱的两人中,其中一个身材瘦削,鹰鼻鹞眼的人对着房顶大喊道。

“你那冷血十三鹰,本就是一群心狠手辣,奸诈狡猾,恶盈满贯之人,居然还好意思指责我背地下手?你这两个漏网之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哈哈哈,笑话,我任千浪纵横江湖数十年,身经大小七十余战,从不知什么叫束手就擒。莫说你一个藏头露尾的无名鼠辈,就算是名震天下的‘赏金猎人’萧别离来了,也未必敢对我说这样的大话。”任千浪大笑道。

“任千浪,十三鹰中的带头老大。难怪你如此油滑,能躲开我这‘漫天花雨’。不过,任你怎么狡猾,遇到我萧别离,也只能自认倒霉。”房顶上的人纵身一跃,狸猫一般轻巧地落在地上。

但见这人约莫二十七八,身着青布衣裤,高筒黑布靴,腰间随随便便扎了条黑布带,布带里随随便便插着柄短刀。一头黑发高高扎成个马尾状,一张极有轮廓的国字脸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似乎总是带着点笑意。那双眼睛,那份笑意,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充满了活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野性的活力。

“你……你真是萧别离?”任千浪大惊。

“如假包换。”萧别离笑意盈盈。

“好,很好。我冷血十三鹰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为什么要对我兄弟下如此毒手?”任千浪咬牙切齿。

“你……”萧别离正欲开口。

“你们冷血十三鹰平日里仗着有些功夫,不但到处奸淫掳掠,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而且还引狼入室,串通倭寇,大肆敛财,暗杀我朝廷命官,企图乱我朝纲,夺我河山,实在是恶盈满贯,罪不可赦。如今朝廷震怒,悬赏十万两白银,无论生死,都要将你们一网打尽,以正视听。现在,你该知道他为什么要痛下杀手了吧?”街角暗处,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任千浪身旁那个男人,一看到这名女子,立刻变得两眼发直,魂不守舍,张着嘴巴,似乎连口水都快要流出来。只因为,这位女子长得实在太漂亮。

这女子不光衣服白,皮肤更白,一张精致的瓜子脸,蛾眉淡扫,眼如秋水,鼻若悬胆,唇红齿白,加上那曼妙的身姿,轻盈的步履,看上去美得就像是在月中漫步的仙子。

萧别离一听到这女子的声音,却眉头紧锁,连连叹气:“唉,这个阴魂不散的妖孽,又来了……”

“喂喂喂,姓萧的,你别太过分了。别的男人一看到我,连口水都要流出来,而你一看到我,就只知道唉声叹气,莫非你的眼睛和脑子都有问题,看不到我的美丽?”白衣女子走到萧别离身侧,横眉怒眼道。

萧别离似连看都不敢看她,闭着眼道:“看到你的美丽?每次只要你一出现,我就会看到那些本该属于我的银子,像水一样流进你的腰包,如果我不唉声叹气,眼睛和脑子才是真有问题。”

任千浪暗自握紧了手中那柄奇形怪状的钢钩,准备伺机而动,使出能置人于死地的绝招。

“什么,原来你认为我每次出现,只是想来抢你那几个臭钱?”白衣女子气得跺脚道。

“难道不是吗?”萧别离睁开眼睛看着她。

“当然不是。”白衣女子理直气壮。

“那是为什么?”萧别离眉头紧锁。

“为了能嫁给你!”白衣女子对着他嫣然一笑。

“你”字一落,只见她随手一挥,一道银光便自她腰间匹练般横扫而出,直接划向任千浪颈部,速度之快,犹如电光石火。

任千浪毕竟在江湖中混迹了数十年,毕竟武功高强,又怎能没有基本的防范意识?只见他手中钢钩一横,“叮”的一声脆响,挡住了白衣女子那柄百炼精钢,薄如蝉翼的软剑,随后借力使力,纵身后跃,退出八尺,身法端的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想跑,哪有那么容易?本姑娘若猎不到你这只白头鹰,就不姓苏。”白衣女子如影随形,手中长剑快若疾风,接二连三攻向任千浪。

那色眯眯的男人,此刻总算回过神来,竟也挥动手中的鬼头刀,想要上前与任千浪合力擒住那女子,然后好好快活一番,却忘了对面眼神冰冷的萧别离。

他的身形刚刚展动,太阳穴上就被钉入了一柄菱形飞镖,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便带着一脸龌龊的淫笑,扑倒在地,魂归地府了。

“像你这种贪财好色,又毫无作用的人,也配称之为鹰?”萧别离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下这个丑恶的男人,眼神里全是厌恶与不屑。

二、大订单

刚才被吓得抱头鼠窜的官兵们又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形成一个圆环,团团围住了正在拼斗着的白衣女子与任千浪。只见他们一个个手按腰刀,随着二人身法移动,有序进退,始终保持着完整队形,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高手。

萧别离也注视着场内战况,当他看到白衣女子剑若舞柳,招式连绵不绝,逼得任千浪手忙脚乱,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时,不由微微一笑,纵身一跃,蹿上房顶,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星怜姑娘,萧大侠走了。”官兵中有人大喊。

“苏星怜?原来你就是六扇门中女神捕‘御猫’苏星怜……”任千浪大惊之下,招式越加散乱。

苏星怜听到任千浪居然能道出自己身份,也是微微一惊,突然一招“力劈华山”,直劈他头顶。趁他举钩遮挡,胸前露出空档之际,抬起左手猛一折腕,只听“飕”的一声,一支半尺长的袖箭暴击而出,直接钉入任千浪的心脏,令他行动骤然停顿,两只眼睛死鱼般凸出,嘴里“嘶嘶”吸入凉气,脸色慢慢变紫,再由紫色变得惨白,终于支持不住,直挺挺倒在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苏星怜还剑入鞘,大声问道。

“星怜姑娘,他好像是往东面去了。”一个捕头指着萧别离消失的方向。

“他去干什么?”苏星怜追问道。

“据花小野花总捕头说,他接到一个很大的订单,有人出重金请他办事。”捕头道。

“什么人?请他办什么事?”苏星怜目光闪动。

“这个人很神秘,一直没露面,每次都是派人来与萧大侠接头,连总捕头也不知道这人是谁、请萧大侠办什么事。”捕头低头道。

“难怪他这次一两银子不要,走得如此干脆,原来是有大买卖在等着他。”苏星怜银牙紧咬,气鼓鼓道。

“对了,星怜姑娘,如今冷血十三鹰皆已伏法到案,这十万两赏银是拿给你还是拿给……”捕头话未说完,就被苏星怜打断:“当然是拿给我,我帮他保管着。你若拿给他,不出三天,那十万两银子就得被他送完。”

“送完?萧大侠会把银子送……送给谁?”捕快看了看苏星怜的脸色,顿了顿。

“当然是送给那些他认为穷苦的百姓。你以为他会送给谁。”苏星怜瞪了捕头一眼,没好气道。

“那……那萧大侠是在做济困扶弱的好事啊。”捕头笑了笑。

“好事?好个屁!他把辛辛苦苦拼命赚回来的钱全送出去了,以后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苏星怜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脸色变得绯红。

一众官兵立刻傻笑起来,捕头也笑着连连点头道:“还是星怜姑娘为萧大侠想得周到,想得周到。”

“你们……你们在笑什么,不准笑。赶快把银票拿给我,我还得去追那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苏星怜跺着脚大声道。

捕头连忙摸出一沓银票,递给苏星怜。苏星怜翻看了一下,挑出一张一千两的票子,递给捕头道:“拿去,弟兄们都辛苦了,带着他们去喝两杯,多的大伙分了。”

一众官兵大喜过望,连连道谢道:“星怜姑娘豪气,星怜姑娘威武,星怜姑娘肯定能拿捏死萧大侠。”

苏星怜脸更红,却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突然双足一顿,纵身跃上房顶,转瞬之间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福州,福清大酒楼。

偌大的房间里,摆着张长八米,宽三米的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奇花异果。桌子边缘,还围绕着一道尺余宽,两尺深的水渠,水渠里的水循环流动着,却不会溢出来。两名侍者一左一右站定,把盛着美味的盘子,稳稳放入水渠中,像船一样慢慢驶向萧别离。

“萧大侠,还满意我李德一这安排否?不要客气,品尝一下我们福州的特色菜肴。”萧别离对面一位中年人满脸笑容。

这位中年人头戴四方帽,穿着件绸缎面料、剪裁得很合身的黑色长衫,长衫外套着大红色的坎肩,标准的乡绅打扮。他微圆的脸上,一双细长眼睛,鼻子和嘴都很秀气,且没有胡须,皮肤更是白皙细腻,似乎有股女人才具有的阴柔之气。

“萧某先谢谢李员外的盛情款待。大侠这个称呼可不敢当,萧某只不过一介莽夫,员外不如直接叫萧某名字吧。”萧别离客气道。

“这样,为了不显生分,我称萧大侠一声兄弟,不知可否?”李德一微笑道。

“甚好。不知道员外找萧某来,是要我为员外办什么事情呢?”

李德一没有直接回答,却重重拍了两下手掌。随着掌声,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豹头环眼,面无表情,两侧太阳穴鼓得老高的灰衣侍从,手里捧着个黑色木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径直走到萧别离跟前,规规矩矩把木匣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再弯着腰退出两米远,才直起身又走入了屏风。

“员外,这匣子里又是什么别致的食物吗?”萧别离看了看那侍从的背影,微笑着问道。

“萧兄弟,何不打开看看?”李德一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茶。

萧别离打开匣子,立刻看到厚厚一沓银票。他随手翻动了一下,发现全是神州大地上信誉最好的银庄“汇丰”的票子,每张面额都是一万两。这种银票,无论在哪个省、哪座城、哪一个银庄,都可以通存通兑。

“员外,这是……”萧别离欲言又止。

“萧兄弟,事到如今,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员外有事,但说无妨。”

“兄弟爽快。事情是这样,半年前,江湖中一个恶名昭彰的大盗‘摘星手’司马行空,仗着一身高深莫测的本事,潜入我府中,盗走了大量财物及一件珍贵的金缕玉衣,想到这些东西也不过只是些身外之物,本欲不与他计较,丢了也就丢了。可令我难以忍受的是,此贼不但侮辱了我最心爱的妾室,还……还把她给……吊死在门框上。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李德一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相信定能找到高人缉拿于他。即使我散尽家财,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恶贼绳之以法,碎尸万段,方能解这胸中之恨。”李德一咬牙切齿,红了眼眶。

三、麻烦的女人

“所以,你找到了我。”萧别离缓缓关上木匣。

“对。我派人各地寻访,多方打听,希望能找到本领非凡,强过那司马行空的高手,结果,派出去的人反馈回来的消息都一样,直指同一个人,那就是萧兄弟你。据他们说,近几年来,你四处游历,走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处,做的都是些惩奸除恶,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事,‘赏金猎人’这个称号已经名震天下。虽然表面上你看似是在为赏金拼命,但我却知道,那些拼了命赚回来的钱,又被你转手拿去资助了穷苦百姓。说句实话,我李德一从未见过像你这种品德高尚之人,所以,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斗胆把你请来,是希望你能帮我讨回个公道。”李德一说出了肺腑之言。

“员外过奖了,萧某又哪有员外说得那么伟大?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倭寇横行,到处祸害孱弱百姓,我只不过偶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我虽未见过司马行空,却也听闻过他的名号。此人的确是个江洋大盗,而且行踪不定,武功极高,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胜过他。既然员外诚心找萧某帮这个忙,萧某自当竭力去为员外办理此事。倘若那司马行空真是个心狠手辣,十恶不赦之人,我即使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给员外一个交代。”萧别离神色平静。

“萧兄弟,你答应我了。这……这……这简直太好了!对了,萧兄弟,我知道那恶贼所在的大概位置。”李德一激动道。

萧别离微微一惊,问道:“哦,他在哪里?”

“他就隐藏在武夷山一带。”

“那好,萧某立刻动身,赶去武夷山寻他。”萧别离朝李德一抱了抱拳,转身欲走。

“等等。”

“员外还有什么吩咐?”

“萧兄弟,我知道司马行空极难对付,你也许会付出很大代价,所以,决定为你准备些银子,以资鼓励。这匣子里,是一百万两银子,权且作为订金。待兄弟拿住那贼时,我就能筹齐剩下的二百万两,即刻奉上。萧兄弟,我没什么其它本事,唯有以金钱回报你相助之情,还望你别嫌弃我一身铜臭,收下我这点心意,否则,我将于心不安。”李德一神情严肃。

“也就是说,我若替员外擒住此贼,可以得到三百万两银子。员外,你可认真想过,三百万两银子可以请多少人,办多少事?”萧别离不动声色,却似话中有话。

李德一察言观色,立刻会意道:“萧兄弟,方才我已说过,于我而言,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我只是个倚仗祖上余荫,颇有几个闲钱的市井之人,此生没什么大目标,也考虑不了什么大事。如今遭遇此劫,实在不甘于像案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只抱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要将司马行空缉拿归案,让他血债血还。可据我观察,萧兄弟不一样,不但宅心仁厚,而且仗义疏财,胸怀家国。我若能借兄弟之手,为国为民做些善事,即使家财散尽,也能安慰余生了。”

李德一这番话,既道出了万贯家资并非不义之财,又道出了普通人面对厄运的无奈,不可谓不真诚。

萧别离低头微一思索,拿起桌上木匣,抬头对李德一笑道:“萧某替天下受苦受难之人感谢员外慷慨资助。若那司马行空真在武夷山一带,十天后萧某必将他五花大绑,押至此处交由员外亲自发落。”

李德一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又是深夜。

这夜色却并不凄凉,因为夜空中繁星点点,皓月如盘。

路边草丛中秋虫嘶鸣,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非但不令人烦恼,反而衬得这天地间更加寂静。

在这样的夜里独自行走,心情自然会很平静,思维也会更敏锐。

萧别离反复回想着李德一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回想着他的神情举止,似乎找不出什么破绽,他的表现,正是一个遭遇厄运,无力反击,却又不甘心就此受辱,想要拼尽家财,反戈一击的普通人心理。可是,一个家资丰厚,富甲一方,动辄以几百万两银子作为报酬的人,在福州当地却无人知晓,籍籍无名,似乎又不太符合常理。还有,司马行空虽是江洋大盗,但声名并不狼藉,据说此人盗抢的对象,多是贪官污吏,奸商巨贾。而且,他与萧别离一样,会将所获财物,转手资助贫苦百姓。这样的人,会是一个贪财好色,心狠手辣之辈吗?

“只要找到司马行空,所有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了。”萧别离喃喃自语道。

突然,他停住脚步,望着眼前这条空无一物的蜿蜒山路发了发愣,将身一纵,就隐入了路边的树丛中。

他一直有种野兽般奇异的本领,似乎能感知即将来临的危险。也许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但当危险来临前的那一刹,他总能奇迹般地避开它。

果然,不过片刻工夫,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兵铁碰击之声,几个身影犹如鬼影般慢慢出现在山路上,似乎正在舍死忘生地拼斗着,其中一个白衣胜雪,尤为显眼。

萧别离一看到这个身影,心里一惊,暗忖道:“怎么会是她?这个麻烦的女人,深更半夜的,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世上,又还有哪个女人能让萧别离一看到都感到心惊胆战,头痛欲裂?

只有一个——“御猫”苏星怜!

那三个黑影且战且退,好像招架不住苏星怜那疾如狂风,快如奔雷的凌厉剑招,想要尽快摆脱她的缠斗。可是,苏星怜却不肯放过这几人,不但气势如虹,嘴上也没闲着:“你这几个淫贼,本姑娘若不送你们魂归东瀛,就不姓苏!”

萧别离趴在树上听得真切,心里暗想:“难怪这丫头会大费周章,穷追猛打,赶尽杀绝,原来是遇到了几个倭寇。我也先不出手帮忙,看看这丫头怎么收拾这几个淫贼。”

但见苏星怜剑势诡异,指上打下,声东击西,变幻莫测。身法更是快如鬼魅,在三个黑影的倭刀下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只逼得三个倭寇左遮右挡,手忙脚乱,哇哇怪叫,想拼拼不赢,想跑跑不掉,被诛身亡,只是时间问题。

“这丫头也并非一无是处,这手剑法使得当真是滴水不漏,精妙绝伦。难怪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在哪里都敢惹麻烦。”萧别离暗自窃喜。

正当他专心致志观摩苏星怜的剑法,为她赞叹之际,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居然悄无声息地从路旁草丛中闪现而出,直奔苏星怜背后而去。

萧别离猛然一惊,忍不住大喊道:“小心!”

四、天定姻缘

黑影抢至苏星怜背后,扬手一击,一团白光闪电般激射向她的后脑。萧别离的那声呼喊,虽然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却再也来不及闪避,只能凭着直觉,挥剑斩向那团白光,以求能阻挡住这致命一击。

萧别离怒喝一声,如飞鹰捕兔般自大树上飞扑而下,挥拳直击黑衣人。

“卟”的一声,苏星怜的剑已击中那团白光,白光突然炸裂开来,化为漫天白雾。苏星怜只觉得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随即两眼昏花,渐渐迷糊,渐渐失去知觉。迷茫中,她似乎看到了萧别离,看到了他那张英气逼人,又充满愤怒与焦急的脸……

那黑衣人并不恋战,轻轻拍开萧别离的拳头,一个空翻急退八尺,再纵身一跃,就消失在路边丛林中。

那三个倭寇见状,趁机各自抽身后退,也不知他们朝地上扔了个什么东西,只见火光一闪,腾起三团浓烟。萧别离生怕这几人再施暗算,当下猿臂轻舒,一把揽过摇摇欲倒的苏星怜,侧身挡在她身前严阵以待。岂知浓烟散尽后,三个倭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还看得见半条人影。

“伊贺忍术。”萧别离脱口而出。

深夜,荒山,破庙。

当苏星怜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尊掉了漆的佛像。她吓得直想大叫,却连一点声音也叫不出来。

她只觉得头昏脑胀,浑身无力,即使想要转动一下脖子,都变得很困难。她咬着牙,使劲偏过头,尽量不去看那尊厉鬼一样的佛像。

她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一张铺满枯草的神案上,神案旁两三米远的地面上,燃烧着一堆篝火,篝火上方有个三角木架,木架下吊着口破烂的铁锅,铁锅中盛着水,水已经被烧得翻滚沸腾。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她拼命思索着,突然想起在昏迷之前看到了萧别离。

一想起萧别离,她似乎安心了很多,因为她知道,只要有这个男人在身边,这世上就绝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她。可是,这个像木头一样的人呢,他又去了哪儿?莫非这个时候,他还像平常一样呆板,救下她安顿好以后,就离开了?

这个比木头还木的人,极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苏星怜想到这里,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火:“萧别离,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要是敢就这么撇下我走了,我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再理你。”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是一个这么不负责任的人?他在救我时,脸上明明写满了焦急与不安,他还是关心我的,绝不会就这么让我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万一又有坏人找来了呢?万一有野兽闯进来呢?他怎么能忍心就这么抛下我不管……”

火堆在“哔哔剥剥”作响,锅里的水在沸腾,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可仍不见萧别离从那扇已经垮塌得只剩个门框的大门外走进来。

“他还是走了,他真的把我扔在这儿不管了,我在他心里其实一点也不重要!”苏星怜这么想着,突然开始感到悲伤,居然流下了眼泪,就像是被萧别离欺骗了感情,又被他无情地抛弃一样。

就在她感情泛滥,胡思乱想之际,萧别离抱着一捆不知名的草药,出现在门口。

“你醒了。”他的眼睛,明亮得就像夜空中的星辰,一眼就看到了苏星怜脸上的泪水。

“你中了倭寇的迷魂粉,不过不用担心,那玩意儿毒性不大。我已经替你在涌泉、劳宫两处穴道上分别放了血,又用清水洗净了你口鼻中残留的粉末,还找来了能清热解毒的草药,一会熬好后喝下去,保管你彻底恢复正常。”萧别离把草药放在地上,开始挑拣最嫩的枝叶,然后扔进沸水中熬制。

苏星怜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刚才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暖。她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透,就露出美丽的笑容道:“谢谢你!”

她居然能够说话了。

“咦,想不到向来凶巴巴的铁血神捕苏星怜,也有温柔的一面。”萧别离微笑道。

“你……你……我什么时候凶巴巴了,什么时候不温柔了?”苏星怜急得只想跺脚,却忽然发现脚上的鞋不见了。

“哎呀,我的鞋呢?”

“我替你脱掉了。”萧别离吹着篝火道。

“什么,你……你居然敢脱我的鞋?那……那你……你看没看到我的……我的脚?”

“废话,当然看到了。不但看到了,还摸到了。”萧别离转过头,看了看苏星怜,又忙着去吹火。

苏星怜突然从神案上爬了起来,激动得连话都快要说不清:“你……你……你还干了……干了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用你头上的银发簪,在你脚心涌泉穴的位置刺破一个小眼儿放血解毒啊,不然你怎么会醒得这么快?”萧别离眉头紧锁。

“萧别离,你……你这个……超级大淫贼,想不到……想不到你……你……”苏星怜已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喂喂喂,我刚才还在表扬你温柔,现在怎么又开始粗鲁了,还骂上人了。”萧别离站起身,端起铁锅开始往准备好的竹筒里倒药汁。

“你是真的傻,还是在故意装傻?难道……难道你不知道女子的脚不能随便看,更不能随便摸吗?”苏星怜的手放下来,脸却变得绯红。

“为什么女子的脚不能随便看?看了又要怎么样?”萧别离端着铁锅愣在那里。

“这是我朝的风俗,姑娘的脚是很隐私的部位,只有……只有她的……她的丈夫才能看。”苏星怜低着头道。

“什么,我……我怎么……从来也没……没听到过这个风俗?这个风俗是谁定的?”萧别离端着铁锅愣在原地,惊得目瞪口呆。

“你是不是华夏子孙?”

“当然是。”

“你知不知道伏羲?”

“当然知道,伏羲被世人尊为人祖,三皇之一,真正的天子。”

“这个风俗就是他定的,你认不认?”

萧别离低头沉默了很久,突然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苏星怜道:“我从来不知道这个风俗,也从来不知道女子的脚不能看、不能摸。既然这是远古天子定下来的规矩,既然我已经看到了你的脚,就绝不会耍赖,我认。不过,你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完成一件事,完成这件事之后,我一定信守承诺,娶你当老婆。”

苏星怜闻言,立刻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使劲点了点头。

双手遮掩之下,她的眼睛已经笑成了两道弯月,心里暗自窃喜:“哇哈哈哈,萧别离,就算你是法力无边的孙猴子,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五、摘星手的秘密

夕阳西下,黄昏。

福州,福清酒楼。

酒楼后面有个偌大的花园,花园中央有个直径十丈的圆形鱼池,鱼池中,水似乎很深,也不知道里面养着些什么鱼?

鱼池上一座十字形长桥分别连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在十字交汇处,有个造型别致的凉亭。

李德一一身华服,神情悠闲地坐在凉亭里,摆弄着面前的茶具,欣赏着即将没入地平线的那轮红日。

近年来,他的爱好已越来越少,少得可怜,最多不过两件事,一是权力,二就是金钱。他的年纪越大,就越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世上没有谁真正靠得住。靠得住的,只有权和钱。

还在少年时期,他就领略过贫穷的可怕。没有钱,别说受人尊重,就连想要一件像样的粗布衣服,想吃一餐饱饭,都是一种奢望。贫穷的人,根本没有尊严可言,只能像生长在路边的野草那样,任人唾弃、任人践踏,绝没有谁会来可怜他。他痛恨那个贫穷的家、痛恨他的父母、痛恨这个世界。既然让他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不让他出生在帝王将相家,为什么要让他来遭受磨难,遭受痛苦?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暗自发誓,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要当上大官,要发财,要把别人踩在脚下。

在这种扭曲心理作祟下,他居然甘愿遭受宫刑之苦,跑去当了太监。而后,不顾廉耻,极尽所能,博得大太监刘谨的欢心,开始了他的扭曲人生。

夜幕降临,几个黑影悄然潜入花园,来到凉亭上。

“事情办妥了吗?”李德一问道。

“禀曹公公,属下会同伊贺派三名高手,本已将苏星怜诱至僻静处,正待要擒拿她时,萧别离却自暗处杀出,将她救走了。”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道。

“那就是没办妥。”李德一抬头看着他,脸色阴沉下来。

“曹公公,属下无能。”黑衣人双膝跪地,把头伏得很低。

“丁四啊,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下个月,戚继光就要正式接管福州。他可不是个善茬,连严嵩严大人,也要让他三分。要是我们那封信被他发现交给朝廷,弄不好是要株连九族的。我曹斌倒是没什么,反正孤家寡人一个,可是,你们就……”曹斌的话,无疑就像是柄刀,插在丁四心脏上。

“曹公公,属下立刻赶回去,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苏星怜抓回来。”丁四的眼里,已充满了恐惧。

曹斌没有回答他,而是站起身,背着手缓缓走到三个东瀛人身后问道:“竹下君,此次任务失败,你们准备怎么向加腾掌门交代呢?”

竹下漠然道:“此次我们任务失败,有辱伊贺派威名,愧对加腾掌门,回去后,我们只有以死谢罪,方对得起加腾掌门的信任。”

“既然是这样,你们就别回去了。”曹斌冷冷道。

“曹公公,你是什么意……”竹下猛然转身发问。

曹斌未等他的话说完,突然扬手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只打得他七窍流血,脑浆迸裂,当场身亡。

剩下的两人大吃一惊,正欲拔刀,曹斌已双掌齐出,分别击中他们的心脏部位。这两人的身体一点都没晃动,后背上的衣服却似被炸开一样破了个大洞,心脉也已被曹斌掌力震断,嘴角慢慢渗出鲜血,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大力金刚掌!公公,原来……原来你不但会武功,而且还是绝顶高手。”丁四神色紧张,声音颤抖着说道。

“丁四啊,你要记住,有些东西隐藏得越深,关键的时候就越能救命。”曹斌背对着丁四,又背起了手。

“谢公公教导,属下谨记于心。公公,接下来,属下该怎么做?”丁四知道曹斌已不会杀他。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去抓苏星怜吗?”曹斌问道。

“属下不知。”

“只要抓住了苏星怜,司马行空就会听我们的话,乖乖交出我们要的东西。”曹斌轻声说道。

“这……公公,我还是不太明白。”丁四听得一头雾水。

“我就知道你不会明白。你是不是觉得这两人一个姓司马,一个姓苏,根本就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曹斌转身看着丁四。

“难道……难道这两人……”丁四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

“司马行空本名苏皋翔,原本是朝廷里的一员战将,武功高强,为人正直。只因为得罪了大太监刘谨,所以遭到刘谨打压,更是派出东西两厂特务欲置他于死地。司马行空自知在官场上斗不过刘谨,为了保住家眷性命,只得弃官离京,隐姓埋名,当起了江洋大盗。那时,苏星怜还很小,他为了不影响她的成长,把她寄养在好友世袭一等候花平家里,保她一世无忧。现在,你该清楚我为什么要你去抓苏星怜了吧。”曹斌道。

“想不到,‘摘星手’司马行空,还隐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丁四目瞪口呆,“公公,那世袭一等候花平,莫不是跟随太祖皇帝朱元璋夺天下的开国名将花云的后人?”

“正是。现在六扇门总捕头花小野,就是花平的女儿。”曹斌眉头紧锁。

“难怪花小野和苏星怜关系非同一般,我总算明白了。”丁四轻轻点着头道。

“你真正该明白的是,这次我们的对手很棘手,因为他们是一个团体,势力很大,尤其是戚继光站在了他们那一边。”

“所以,公公你不惜花重金请那个‘赏金猎人’萧别离去对付司马行空,无论司马行空被抓还是被杀,都和曹公公没有半点关系,即使司马行空的亲人朋友要为他报仇,也该去找员外李德一和猎人萧别离。”丁四恍然大悟。

“我说过,隐藏得越深,才会越安全。现在,你可以把这三个废物身上的刀解下来,把他们丢进池塘里喂鱼了。”曹斌踢了踢地上的尸体。

“公公,为什么要解下他们的刀?”丁四又开始疑惑。

曹斌扭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唉,丁四,你跟我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不肯动脑筋呢?伊贺派门徒视刀如命,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只要你拿着这三把刀,找到加腾,告诉他说这三人是司马行空杀的,他自然会派出好手去找司马行空为这三人报仇。只要司马行空一死,无论那封信在不在,对我们就没有任何威胁了。因为那个时候,无论我们怎么编,怎么说,都绝不会有人反驳。这就叫做死无对证。”

丁四一听,对曹斌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解下三人的刀,把他们的尸体扔进鱼塘中。这三具尸体刚一入水,居然立刻吸引来无数鱼群,争相啄食其血肉。霎时间银光粼粼,水波翻涌,三具尸体迅速被分割肢解,慢慢融入池水中完全消失不见了。

丁四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声音颤抖着问道:“公公,这……这些,是……什么鱼?”

曹斌盯着余波未平的池水,满脸笑容道:“水虎鱼。”

六、螳螂捕蝉

深秋,清晨,晴天。

福州,武夷山。

太阳已攀上山顶,阳光透过浓浓晨雾,照耀着这座雄奇巍峨的大山,把它衬得更加气势恢宏,美丽绝伦。

山间五颜六色,云雾缭绕,鸟语花香,犹如蓬莱仙境。山脚下楠竹成林,溪河环伺,空气清新,宛如人间天堂。

竹林中,溪河旁,有片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有间搭建得非常精致的小木屋,屋外围了一圈竹篱笆,竹篱笆内几块锄得很规整的土地里,种植了些当季蔬菜。十来只芦花鸡,在篱笆外的草地里翻找着昆虫,七八只赤麻鸭,则在溪河中游弋,时不时溺入水中,去叼寻食的小鱼儿。

“好一处风景如画,宁静优雅的世外桃源,想必住在这小木屋里的人,也是一个内心恬静,与世无争的高人。”苏星怜看了一眼萧别离。

“高不高我不知道,但愿住在这小木屋里的,就是我要找的人。”萧别离径直走向小木屋。

“你要找的人,通常只会在繁华闹市、酒楼赌场、烟花柳巷、豪宅大院,又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苏星怜撇了撇嘴。

“托我找人的人,说他隐匿于这一带。我们已经找了一天一夜,在这一带,好像就只发现这里有间能住人的屋子。”萧别离已经来到木屋门口,正准备敲门。

突然,一柄雪亮的长刀自门缝中闪电般刺出,直击萧别离咽喉。若换成其他任何一人,必定不会有防备之心,必定会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刀刺中。幸亏萧别离不是其他人,幸亏他有着野兽般灵敏的防范意识。只见他猛地将头后仰,躲过那致命一击之后,趁势腾起双脚,用力蹬在门框两侧,身体便像箭一样向后蹿出,紧接着一个后空翻,稳稳当当站在两丈开外。

苏星怜甚至都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门缝中那柄长刀一搅,“咔嚓”一声巨响,木屋的门瞬间被震得支离破碎,四分五裂。一个白衣白帽白靴,把整个身体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怪人,手持倭刀,缓缓从木屋中走了出来。

“好快的身手,难怪我那几个门徒会栽在你手里。”白衣人操着一口怪异腔调说道。

“哪里来的倭奴,竟敢暗箭伤人,本姑娘岂能容你猖狂?”苏星怜怒道。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些什么,若不是萧别离反应神速,岂非已遭此人毒手?她气得暴跳如雷,拔出腰间软剑,就想冲上去与那白衣人见个高低,却被萧别离一把拉住,拽到身后。

“据说东瀛伊贺派拥有一门奇异的功夫,称之为忍术,此术最初仅仅是简单的刺杀术,而后因为受到我华夏武学及兵法的影响,经多次改良,逐步揉入了搏杀、易容、潜藏、收集情报、制造混乱、暗器、逃遁等技法。方才听闻阁下有几个门徒,我前两天恰好遇到几个东瀛武士在合力围攻一位姑娘,本想一举击杀他们,却被他们施展逃遁之术逃脱了。我想你就是那几人的师父吧?”萧别离目光闪动。

“逃脱了?这么说,你不是‘摘星手’司马行空?”白衣人问道。

“如果你那几个门徒真是被司马行空所杀,无论他以前做过多少坏事,等我找到他之后,都会先请他喝一次酒,以示感谢。因为,比起他来,你们这些入侵者更坏。”萧别离眼中杀机尽显。

他紧握腰间短刀,刚想出手,一支响箭呼啸而至,直取白衣人。白衣人双手举刀,遮挡于身体前,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那柄倭刀的刀身,恰恰挡住利箭,使之应声落地。

“哈哈哈,素闻‘赏金猎人’萧别离侠肝义胆,胸襟宽广,恩怨分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司马行空虽然不是什么武功绝顶的高手,但若有人叫阵,特别是倭寇,我也绝不会充耳不闻。”竹林中,一条人影飞身蹿出。

这人身材高大,一身粗布灰衣,衣服外套着件皮毛坎肩,手握铁胎弓,脚蹬兽皮靴,腰板挺得笔直,一张威严的四方脸,星目朗眉,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竟然看不出他年龄到底多大。

“你就是司马行空?”白衣人目露凶光。

“正是。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伊贺派加腾雷藏。”司马行空朗声道。

“废话少说,还我那三个徒弟性命来。”

加腾双手握刀,纵身一跃,挥刀向司马行空当头砍去。这一刀疾如奔雷,快如闪电,势不可挡,正是东瀛浪人惯使的“迎风一刀斩”绝技。

萧别离身形一晃,抽出短刀,刺向加腾左肋,迫使他不得不挥刀自救,挡开这致命一击。

“司马行空是我要找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动他。如果你硬要动他,最好是先杀死我。”萧别离朗声道。

“你这是自寻死路。”加腾一声怒喝,挥刀直逼萧别离。

萧别离看得真切,闪身躲过几刀,欺身近前,以短刀直刺加腾心窝。他的招式并不花哨,却超乎想象的快,出手时犹如一头正在捕猎的猛虎,简单、有效、一击必杀。

可是,这一次他的刀却刺了个空。因为加腾的胸腔就像突然间失去骨骼支撑一样,变得扁扁的,恰好扁到萧别离的刀再也无法触及的位置。

“缩骨术!”萧别离大惊,脱口而出。

趁他愣神之际,加腾的刀,已经照着他的头顶猛劈而下。

“飕”,一支半尺长的袖箭挟风带电射向加腾,逼得他顾不得再伤萧别离,高高跃起,随手一挥,只听“轰”的一声轻响,火光过处,地面上瞬间腾起一团浓烟。浓烟过后,加腾已踪影全无。

“不要动,站在原地不要乱动。提高警惕,谨防暗器,这是他的隐身术。”萧别离立刻提醒苏星怜。

他手执短刀,面朝竹林,慢慢移动至苏星怜跟前,把她护在身后。苏星怜看着他那神情专注的样子,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暖意。

司马行空的脸上,竟也浮起一丝笑容。

七、黄雀在后

“依我看,这东瀛忍术,也只不过是些障眼法,利用人类视听上的弱点,借助声光故弄玄虚而已。我绝不相信,他会凭空消失。”司马行空朗声道。

只见他自箭壶中摸出一支利箭,搭在弓弦之上,然后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萧别离闻言,幡然醒悟,也是圆睁双目,只往那些易于藏身之处仔细窥探,以期寻出加腾的踪迹。

竹林中,除了萧萧木叶与潺潺流水之声以外,寂静得可怕,连那群鸡鸭,都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阳光透过竹林投射于地面上,映出个个均匀的光斑,唯有一处阴影,在悄无声息地缓缓移动……

司马行空突然错步拧身,抬手一箭望空射去。重重叠叠的竹叶中,白影一闪,加腾避开利箭,犹如大鹏展翅般凌空而下,举刀直劈司马行空头顶。间不容发之际,萧别离与苏星怜双双跃起,各自挥动手中兵刃,迎击加腾,逼得他只好再次变招。在二人合力夹击之下,他的后背空门大开。

司马行空趁此机会,再次张弓搭箭,“飕”的一箭射中他后背。这一箭虽不致命,毕竟已击伤了他,他因吃痛,动作稍微缓得一缓,萧别离与苏星怜的刀剑,快如闪电,已分别刺穿了他的胸膛和咽喉。纵使他再是什么忍术高手,也抵挡不住三人联手合击,带着一脸不可置信,挣扎着倒下,魂归东瀛了。

“嘿嘿嘿,想不到,名震天下的萧别离和司马行空,不但以多欺少,以众暴寡,还要靠一介女流帮忙,才能击败强敌。既然大侠们都能以多欺少,那我这个江湖无名之辈,就更加可以以多欺少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缓缓步出竹林。

萧别离晃眼看了一下黑衣人,微微一笑道:“像这种入侵我神州大地,到处为非作歹的异族强盗,人人得而诛之,算得上什么以多欺少?这位兄台,你一路之上与倭寇为伍,偷袭苏姑娘,跟踪在下,这一切,莫非都是员外李德一指使你干的?”

“你……你认识我?”黑衣人大惊。

“萧某号称猎人,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怎么好意思接受你呈送上来的那一匣银票?你虽然蒙了面,但却不能蒙住你那高高鼓起的太阳穴和游移不定的眼神。从那高高鼓起的太阳穴上判断,你必定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又岂能是无名之辈?你们既然知道司马行空的行踪,自己不来抓他,却斥巨资请我来抓,说吧,你和李员外唱的是什么戏?”萧别离追问道。

“萧大侠,那员外李德一,是不是浑身散发着阴柔之气,皮肤比女人还细嫩?”司马行空突然发问。

“正是。这么看来,司马大侠认识此人?”萧别离目光闪动。

“哈哈哈哈,果然是曹斌那个阉贼,那这位一定就是曹斌从江湖上收罗的仆从‘太原快刀’丁四了。”司马行空大笑。

“敢问司马大侠,曹斌到底是个什么人?”萧别离问道。

“曹斌原来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小太监,靠着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得到大太监刘谨赏识,给了他点官当。自从他当了福州府守备之后,这些年来只做过一件事,那就是加重百姓的徭役赋税,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朝廷派他来此保一方平安,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没有驱逐倭寇,反而与丰臣秀吉派来的德川家族沆瀣一气,企图引狼入室,合力打造新势力,与朝廷分庭抗礼。刚才那个加腾,就是为德川家训练士卒的教头。因为我盗走了他打算送给德川家族的一副金缕衣,那副金缕衣里,藏着一封他亲笔写给德川新一郎的信,所以,他拼命想要抓住我。”司马行空解释道。

“如果那封信一旦被朝廷截获,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为了掩人耳目,他才不惜代价,斥以重金请我来对付你。”萧别离似乎已经猜到了曹斌的用意。

“哈哈哈,不错。他之所以请你来对付我,实际上就是想利用你不清楚我的身份,来个借刀杀人,即使以后我的女儿及朋友们追查起这件事来,也绝对查不到他头上去。”司马行空笑道。

“你的身份、女儿及朋友?”萧别离又开始迷惑。

“我本名苏皋翔,原本是朝廷中的武义将军,官居四品。只因得罪了阉贼刘谨,遭他迫害,遣东西两厂爪牙追杀于我,我为保家眷性命,只能弃官逃亡。途中,爱妻被杀,我护佑着年仅一岁的女儿,拼死杀出重围,把她寄养于好友花平家中,自己偷偷潜回京城,准备伺机刺杀刘谨,为爱妻报仇。岂知那阉贼防范意识极强,几次躲过我的突击之后,派出更多爪牙搜捕于我,我才不得不逃出京城,暂避风头。这一避,就是二十余年……”苏皋翔声音已经有点哽咽。

苏星怜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突然大声道:“你……你就是苏皋翔,你……你就是我父亲?”

苏皋翔重重点了点头道:“是花平告诉你的……”

“哈哈哈哈,恭喜恭喜,你父女二人,终于得以团聚。只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团聚,因为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萧别离一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曹斌来了。

果然,曹斌带着一脸阴柔的笑容,缓缓走出了竹林。

“哈哈哈,萧某一直认为员外是个重情重义,毫无心机的诚信之人,想不到你竟是个披着羊皮的恶狼。像你这样的猎物,萧某迄今为止倒是第一次遇到,若不能亲手猎杀你,实在是不配再称之为猎人,也实在对不起你那一百万两赏金。”萧别离也大笑道。

“萧大侠,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既不是官场中人,也不是救世主,只是个为赏金办事的江湖浪子。如果你能帮我擒住苏皋翔,我们的合约仍然算数,我仍会把剩下的二百万两银子付给你,甚至可以翻倍付给你。只要你肯站在我这一边,帮我做事,无论你要多少钱,我绝不会含糊。怎么样,萧大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曹斌抛出了诱饵。

“哈哈哈,曹公公,萧某的确很想发财,但是有样东西却不准我这么干。这样东西实在太珍贵,你出再多钱,也买不起它。”萧别离大笑。

“什么东西这么珍贵?”曹斌追问。

“良心!”萧别离回答。

曹斌脸色一变,阴恻恻道:“机会已经给过你了,你却没有把握住,那就不能怪我了。”

他看了看旁边的丁四,丁四立刻使劲拍了三次手。

竹林中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十个身着黑衣,头式怪异,腰间插着一长一短两柄倭刀的人,纷纷冲出来,形成一个圆圈,把萧别离等三人团团围在中间,各自拔出长刀,蓄势待发。

“哈哈哈,你们自认为忠于自己的国家,忠于自己的朝廷,帮助一些贫苦百姓,就叫侠义,就叫高尚,其实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种毫无意义,愚蠢至极的行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倒想看看,在你们即将要命丧黄泉之际,你们忠于的国家、朝廷、百姓,会不会来救你们?”曹斌放声大笑。

“你又不是神,只不过是个阉贼而已,又怎会知道他们忠于的国家、朝廷、百姓,不会来营救他们?”竹林中,竟然又施施然走出一个人来。

八、尾声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竹林里居然走出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一头黑发犹如缎子般柔顺,标准的瓜子脸,一双丹凤眼,鼻子纤巧秀气,双唇娇艳欲滴,嘴角微微上扬,透出一股俏皮的味道,外貌与苏星怜倒有几分相似。一套整齐的飞鱼服,既给她增添了几分威严,又突显出她婀娜的身段,使她美得别具一格。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么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手里居然捧着一只烤熟了的鸭子,边啃边走,一点也不顾忌别人看她时的眼神。

“花小野!”苏星怜满脸兴奋,脱口而出。

曹斌、丁四一见到这个女子,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竟然被吓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曹斌,你身为朝廷命官,福州府守备,不为皇上分忧,驱逐倭寇,保一方平安,反而欺上瞒下,与这些盗匪同流合污,鱼肉百姓,大肆敛财,企图只手遮天,与朝廷分庭抗礼,实在是恶盈满贯,罪该万死。苏皋翔苏大人已将你的金缕衣及那封暗通倭寇的信交与三法司,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再花言巧语,狡辩抵赖。我劝你立刻束手就擒,老老实实跟我回京领刑,否则,就地正法,格杀勿论。”花小野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她的话音一落,竹林中人潮涌动,几百名身着飞鱼服,手持弓弩,腰悬雁翎长刀的锦衣卫,自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又把曹斌及一众东瀛武士围得水泄不通。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想抓住我曹斌,只怕没那么容易。丁四,还不动手,更待何时?”曹斌准备殊死一搏。

丁四这次竟然没有听从他指挥,向前奔出数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大声喊道:“花总捕头,丁四自知罪孽深重,但是,这一切都是曹公公所指使,我实在是身不由己。卑职甘愿以死谢罪,还请花捕头秉公执法,就事论事,不要祸及我的家人。”

“你这个狗奴才,愚蠢至极,这时候还想讨价还价,去死吧!”曹斌见状,大喝一声,挥掌击向丁四头顶。

萧别离身形一晃,欺身上前,抬手托住曹斌的手肘道:“曹公公,你不是不会武功吗?这时候你还想负隅顽抗,才真叫愚蠢至极。”

众武士见曹斌一动,纷纷拔出倭刀,转身冲向锦衣卫,试图杀开一条血路。

“敢于抵抗者,杀无赦!”花小野一声厉喝。

她手下的锦衣卫无一不是久经沙场,武功高强的好手,又怎会畏惧拼杀?只见第一重一百名弓弩手齐刷刷抬起手臂,各自找准目标,“嘭”的一声众箭齐发,那些东瀛武士顿时倒下一片,满地翻滚,惨叫连连。紧接着,第二重一百名锦衣卫,各自拔刀在手,犹如猛虎下山一样冲入战阵,几个围攻一个,直杀得那些武士血肉横飞,惨不忍睹。不过片刻工夫,几十个东瀛武士就已全部残肢断臂,死无全尸。

另一边,曹斌正在拼命酣战萧别离,虽然把一套大力金刚掌使到了极致,却怎么也无法击中他。

“姓萧的,你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花捕头已经把所有的倭寇杀光了,你还在这里显摆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个阉贼给收拾了,然后我好去花捕头那领赏金。”苏星怜在旁边跺着脚大叫道。

萧别离闻言,立刻大喊道:“哎呀,这个阉贼的武功太高,我不是他的对手,你还不快来帮忙。”

“什么,这阉贼如此稀松平常的路数,你居然说他是高手?让开,看本姑娘来擒他。”苏星怜气得哇哇大叫,双足一顿,已经鬼魅般欺身上前,替换下了萧别离。

萧别离趁机跳出圈外,朝苏皋翔和花小野拱了拱手道:“萧某的任务已经完成,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苏皋翔和花小野皆是一脸诧异,正欲开口挽留,那边苏星怜已经痛下杀招,打得曹斌皮开肉绽,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萧别离扭头一看,吓得连忙纵身一跃,蹿入竹林消失不见了。

“你们怎么不拦住他,为什么要放他走?”苏星怜气急败坏地奔过来。

“他答应我们的事都已经完成了啊,为什么还要留住他?”苏皋翔与花小野异口同声道。

“他答应你们的事都完成了,答应我的事还没完成。”苏星怜竭斯底里,简直快要抓狂。

“他答应你了什么事?”二人疑惑地问道。

苏星怜顾不上回答他们,也已飞鸟般腾身跃起,冲向竹林,嘴里大喊道:“萧别离,你答应娶我当老婆的,要是敢说话不算数,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苏皋翔与花小野对视了一眼,突然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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