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妥善处理好闹事事件,县政府也作了妥协,县主要领导了解情况后作出了三点指示:
一、闹事当中亲友十二人具结悔过全部释放。与此无关造谣闹事六人依规依法处理;
二、医疗单位负责死者伤葬全部费用。另付慰问费800元。对医疗事故负有责任的院长、副院长追究纪律责任,对当班医生予以辞退,死者家人不得再有异议;
三、公安机关针对家属、群众反映的问题,迅速立案调查,克服阻力,快侦、快破、快办,给人民群众一个说法!
大领导不愧为大领导,三句话就赢来一片掌声,让傅梅梅的亲人们也激动得热泪盈眶。只有挨了领导白眼的金顺铁所长会后咬牙切齿地骂人,发狠说要把问题彻底搞清楚。他说的这个搞清楚,不仅仅指傅梅梅这个案件,还有赵伯汉逃跑的事,还有几天前县纪委派人找他谈话指出他工作失误还说有群众举报他生活作风不检点的一系列问题。他忖了忖,心想一定是那个女流氓花蝴蝶。但是花蝴蝶一直关在监号里,谁会去替她告状?难道会是她母亲那个女厂长?
回到所里,金顺铁又提审了一遍花蝴蝶,花蝴蝶一言不发,任凭软硬兼施,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临了关进去时花蝴蝶说:姓金的,我要告你!此言一出,金顺铁狠狠打了花蝴蝶一记耳光。“砰”一声关上门骂道:骚婊子,老子关死你!
副局长、工作组长也找金顺铁谈了话,指出前段工作的不足之处,对他进行安慰和鼓励。对后段的工作,副局长安排得有条不紊:一是马上总结赵伯汉逃跑的经验教训,向上面写一篇检讨;二是重新挖掘案源,从快从重办理死、缓、无三类案件;三是半月内组织召开一次辖区内的公捕公判大会,震慑违法犯罪,教育人民群众;四是枪案专班再加力度,省公安厅追得紧,局里压力很大。
夏建建自从被放出来,一直躲在二爷家里,爸爸妈妈也很少回家去住。自从夏小乐去重庆读书,二爷、婶娘就过去那边帮人开餐馆,托哥哥嫂子照看院子。刚好建建抓进去放出来不好见人,一家三口就躲在他家闷声不响地过日子。前几天藕池街上闹事,一打听是死了个女孩子。再一打听死的女孩子竟然是傅梅梅,傅梅梅竟然是因为怀孕做人流在医院出了事。建爸建妈心想这一次真的完了,上次去求人家刘县长,把他为了那么大的难。这一次真要再抓进去,就只得认命了!建爸建妈这样提心吊胆地疑心这事,果然深夜又来人敲门将儿子五花大绑了去。夫妻二人还是不顾老脸,第二天又来公安县政府找刘县长。政府的人说刘县长上个星期就没来上班了,他的位置被人顶了!再一打听便有了准信。说是刘县长犯了纪律错误,“打刑”中有几件包庇的事他都脱不了干系。自己写了检讨,写了辞职书,乐得免职不受处分回家吃“老米”。建爸建妈最后的希望断了,心想也是孩子不听话害了人家。
夏建建深夜被绑来,七、八顶大盖帽在指挥部等着他。副局长、工作组组长亲自提审,七、八个分列两旁。夏建建一进来就跪着,先是让交待与傅梅梅的事。建建说,别人介绍我们谈恋爱。主审的人说:你谈了多少恋爱?金顺铁在一旁讯问:你跟女流氓花蝴蝶也是谈恋爱?建建望一眼金顺铁回道:蝴蝶不是女流氓。金顺铁立马上去给他两耳光骂道:你们都是一路货色。主审的副局长用眼色阻止金顺铁继续动粗,接着启发道:有证人证明你在餐馆强奸了傅梅梅,你再狡辩就没有好果子吃?夏建建还是不松口,只承认谈恋爱,承认二人发生了性关系。主审的副局长问:你们发生性关系,谁先脱地衣服?夏建建回答说:我先脱衣服,然后再帮她脱。
“你帮她脱衣服她没有阻挡?”主审故意装出很随意的口气问道。
“她开头不准我脱,双手按着我的手。我急了掀开她,她的眼泪就流出来了。我见她流泪就去抱她的头,她躺在我的胸前后来自已就脱光了衣服。”夏建建一边交待一边身子歪了歪。一旁的喝道:跪直,老实交待!主审又用眼色制止了一旁吼叫的。然后朝夏建建点了点头说:很好,就这样如实地讲。还有跟那个立武媳妇,跟那个叫花蝴蝶的。
“那个炊事员有跟过,蝴蝶没有,我们关系很正常,是正常的恋爱关系。”
“不准狡辩!”金顺铁在一旁又吼道,还从桌上拿起电警棍威胁夏建建。夏建建没有畏惧依然回道:花蝴蝶是一个很正经的女孩子!
主审于是又吩咐道:那你再讲与女炊事员发生性关系的详细经过,不要有任何隐瞒。吩咐后,主审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金顺铁马上顺过去想接替他的位置,让他去休息休息。没料到副局长竟然让一名叫王从新的新警官过来替他做笔录,当主审。这个王从新是上半年从省公校分配到局刑警队的,副局长想让他锻炼锻炼,有意让他办办大案件。
审讯夏建建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后来九个人分做三班车轮战。审讯笔录做了二十多张。签了字按了手印,王从新和几个年轻的民警才架着他进监号。夏建建从办案室出来,女监号一双又怜又恨又爱的眼晴死死地在号孔盯着他。夏建建也发现了那一双古怪的眼睛,但他哪里知道会是花蝴蝶哩?回看几眼后低头走了。
吃完中午饭,副局长召集大家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宣布由王从新主办夏建建流氓强奸案,其它五位同志参与协助。下午安排专车送夏建建到县看守所。一星期内案件一定要办结。
在一望无垠的蒙古草原,风吹草低,牛羊安闲。牧人们挥舞鞭子大声吆喝,好一幅北国放牧图景。如果是男人便威武雄壮,如果是女孩子便唱着《牧羊曲》。牛啊羊啊送到哪去?送到咱亲人的肠呀胃里。活蹦乱跳的,悠闲衬景的,每每到了最后的时刻,见了刀呀绳的,它们也会有反抗的,反抗的无力转移到愤怒的眼晴里。流下泪水和悔恨,流下摇摇头的无可奈何。会不会想到人的狡诈、人的背信弃义?平时虽然有鞭子,但也有安抚的。人这样的手段,迷惑畜牲为他们卖力为他们繁育生长,到最后露出凶相达到他们的目的!牛有角,会奔跑,但不会说话,只会长长地哀嚎;羊也有角,反抗能力有限,不是因为角不锋利,因为脑子不怎么好使。然而毛和皮都是好东西,还有那新鲜美味的肉骨头缝里能熬出的滋补。怪谁呢?怪你的得天独厚,怪你的生育生长美妙,还是怪你的柔弱与愚味。可怜的必是可恨的。驯服的牛羊,软弱可欺的牛羊!多少人为你哀叹多少人却还要主宰你。然而牛羊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欺的最驯服的。最可悲的是家禽的可怜让很多人感觉不到,沦为刀俎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自已也一点反抗没有,有的只是垂死的躁命,连挣扎都不配不上。鄙视文人手无缚鸡之人,你从中应该感觉到了鸡的渺小、无能和自甘杀戮!有人辩解说,何必拿人与畜牲相比,畜牲生来就是让人驱使让人食用的!精彩,这个生来太精彩!人啊,你这万事万物的主宰,何必又在心中生出一个主宰你们的神来!
身陷囹圄的花蝴蝶默默流了不知多少泪水。满脑子都是愤恨。她恨夏建建,恨他的背信弃义恨他的流氓无耻;他恨那个金顺铁,恨他的人面兽心,恨他的心狠手辣。她仔细回忆,不知自己得罪了谁触犯了谁。仅仅是打了傅梅梅一巴掌?仅仅是与夏建建谈恋爱?或者仅仅是穿喇叭裤烫球头发拎“大三洋”跳了摇摆舞?由此她想到了不公平想到了人心的丑恶。在那一辈年轻人眼里,看到的是平庸与荒凉社会,加之读书少交流不广泛信息封闭所受教育伪劣低下等等,能说出公平、自由这样语言的年轻人都少之又少。花蝴蝶生来不受羁伴,性情开放耿直,追求新鲜美好的事物,自身的美好与追求的美好在当时的环境里,在平民生活中,可以算得一个先驱,一个另类。在这条寻求自由奔放的路上不由自主的花蝴蝶哪里会想到这一切会带来窥探,带来嫉妒,带来羞辱,带来厄运。
看到夏建建被五花大绑地绑来,又被囚车神神秘秘地送走,花蝴蝶料定他必然凶多吉少。但是,他究竟犯了多大的事呢?与我谈恋爱?与傅梅梅谈恋爱?前几天关进来两个中年妇女,说话不是很好懂。送饭的说是傅梅梅的亲戚,傅梅梅死了,她们来镇上评理闹事。难道夏建建也学那樊明忠把他女朋友傅梅梅杀害了?花蝴蝶想到此处不寒而栗。多么熟悉的人啊,怎么会干出这样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来!
金顺铁耍流氓,自己也给了他难堪,口里说要告他,但去哪里告怎么告脑子一片空白。祸从口出,想来这家伙不会放过自己会报复自己,自己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花蝴蝶这几天象一个时刻准备牺牲的战士,来吧,我已经被你们关进来了,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罪都一起来吧,我受的了,我不会再顾及什么颜面。最后终不了一死,死了干净,死了你们就没事可做了!
想到了死的花蝴蝶忽然又看见号门孔的一束光亮。想到了过去美好的时光,想了外面的世界,想到了自已的亲人和朋友。光呀,对于黑暗中的人们来说,你是多么地宝贵多么地诱人!我死了,我的妈妈会怎样?我的闺蜜刘燕芬还不知道我现在的惨状,如果死了,谁会把我的委曲我的不满告诉她呢?她会学身边这两个女人一样替我抱不平替我伸冤替我闹事吗?我还是不能死,我要坚强地活下去。再说他们还不至于要我死,我自己去死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一天夜里同样是翻来覆去、想来想去,却因为发现了号门孔射进来的光辉,花蝴蝶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半夜里突然想到要唱歌。唱什么呢?《路边的野花不要採》?《难忘的初恋情人》?《满山红叶似彩霞》?不、不、不,这一切都跟夏建建有关系,不唱它。“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这样一个女流氓去争取什么胜利呢?
“娘啊娘,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藕池边……,”这个好,就唱这个。花蝴蝶这么恣意地放声唱着,同号的女人爬起来睁大了好奇的目光。男监那边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掌声和尖叫声。突发的情况惊动了值班的看守,看守吼道:无脸无皮,还唱个鬼,老实睡觉,等着明天陪台示众!
第二天下午,被拘留人员全部被释放。号子空了,指挥部空落落的。女监号敞开着,花蝴蝶躺在里面不肯出来不肯回去。金顺铁随浩浩荡荡的车辆回去县城休整。只留郑祚刚带几名治安员在指挥部值班,下午几名炊事员也放假休息,指挥部终于彻底静了下来。郑祚刚这一次彻底灰心了,因为丢了枪且枪案没破,他由指导员降为副指导员,金顺铁替他说了话,上面也姑息了他。后来在看管犯人时不小心让那个死、缓、无的对象赵伯汉逃跑了。虽然又抓来替死鬼顶替,镇“打刑”工作取得了巨大胜利,但其中没有一件是属于他的功劳。公审大会前他本人就有耳闻,上面可能要将他调出公安队伍,认为他真的不适应做公安工作。心里也做好了准备,甚至还有些庆幸,组织还是给自己留了个饭碗。听说是调到镇水管所任副所长,这就够了。公安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象自己心软怕事、火眼又低的人在里面混阵,迟早都会被踢出来的。昨天枪毙口口口,郑祚刚在刑场极不安稳,魂魄好象飞出了身体。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是他的失责害死了口口口。这次要枪毙的本应是那个湖南人赵伯汉,为了完成指标任务,让口口口顶了名额,这个像极了农户家宰杀年猪,肥大的拿去交了统购,留下那瘦弱的开刀问斩。
花蝴蝶没有了眼泪,经历了昨天一幕,她的心开始结晶。她在台上看见了口口口,他也看到了她。可怜巴巴的,几个月前,日子是那么美好甜蜜。没想到一眨眼就弄成这样。人,难道真会有那个叫命运的东西吗?那个口口口最后架出来被公审,还不如那待宰的绵羊,甚至不如一只临死的家禽。这个人,难道就是我曾经热恋的人吗?是有一道惊恐的目光盯向我,但是可怜的人啊,我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能力来同情你来祈祷你。况且我自己也己经半死不活。
郑祚刚几次去劝慰花蝴蝶,拿自己的失意去将心比心,显然没有收到效果。晚饭时间到了,指挥部冷火熄烟。郑祚刚想回家又不放心把花蝴蝶一人丢下,就一支接一支抽着烟等到天黑。直到天黑透了,花蝴蝶果然站起身来,象一具僵尸直挺挺走出了指挥部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