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要经历多少大大小小的别离,谁也不知道。这一天,有多少孩子呱呱落地,又有多少人默然离去…只是,我们迟早要学会承受悲伤,承受别离。
周五。终于挨到了放学,我拖着疲累的身子,站在路边等爸爸接我。许是因为这一天的阴霾和费脑筋的课,我的心情格外糟糕。加上人人三五成群只我一个人在风中瑟瑟,心里积攒了许许多多委屈。
终于,上了车。我系好安全带,好像终于到了避风港一样,把心中积攒的不开心尽数说了出来。其实也不过是些琐事,不过是成绩上的压力、学习时的艰难,还有内心那些多愁善感…但我看来,那已经是我小小的心能承受的最大的悲伤。
爸爸如往常般劝了我几句,我却没听出他声音的嘶哑和脸色的低沉。我还在告诉他我今天有多累,我快撑不住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顺…爸爸只默默地听着,然后平静地说:“再难不也要过下去。我希望你能懂得一个道理,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帮你。人和人、人和物之间的分离是肯定会有的,就想有一天你必然会遇到某个坎儿,或许好成绩会跟你分离,甚至以后你的至爱也会跟你分离…”
我并没怎么听进去。为什么偏偏是我在经历分离?
良久,爸爸轻声对我说:“告诉你个不幸的事。”我惊异于爸爸语气的非比寻常,有别于平日里他和我说笑“告诉你个不幸的事,饼干没了”…这样的轻松。我不明所以:“什么?”
爸爸顿了顿:“杨伯伯,去世了。”
哪个杨伯伯?我一时无法在脑海中搜寻到这个人。
爸爸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就是妈妈的同事,以前我们一起出去玩的伯伯。”
那一秒我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就在前两天,前两天,妈妈还笑着和爸爸讲述杨伯伯在医院里逗趣的话语。我不甚入耳,但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他就在不久前还在我们身边,离我们很近,很近。
我哽咽:“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中午,心梗,抢救无效。”爸爸的话简明扼要。我侧头,两行泪水竟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我和杨伯伯很长时间没有见了,对他的印象也很是模糊。至于为什么会落泪,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为这样一个频繁出现在父母口中这样亲近的人一下子再也回不来了;或许是被生死吓到了…我不知道。
我看着窗外阑珊的灯火,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不知道是否是夹杂了自己的悲伤,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却没办法解脱。我极力掩盖,但爸爸似乎还是发现了。
“我本来,是不想跟你说的。”爸爸说,“但是,你知道吗,杨伯伯在美国留学的女儿也知道了。她要赶最快的飞机回来。你说,这是不是别离。”
别离。这哪里是普普通通的别离?这是生与死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别离!“别离”二字读来只是舌尖一颤,真正经历要有多撕心裂肺呢!我都无法想象这位姐姐在异国他乡的夜忽然接到家里的电话,欣喜接通后却听到父亲突然的死讯时的崩溃。这样太过残忍的消息压得我的心生疼。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我觉得,你有承受这个的能力了,也该有了。”爸爸轻声说。我在心里最大限度地摇头,不,我没有,我没有!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生活的安然,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想,也承受不了别离!我是为一次成绩、朋友的一句话就能伤心到翻来覆去的小女生,我是一颗糖就能满足的小孩子,就算到以后的以后,我也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女人。我宁愿我的一生平凡碌碌…原谅我的懦弱,我经不起别离。
可是,或许那个才二十出头的姐姐,也经不起别离。可是谁又问过她是否经得起?就这么突然,前一秒她还可以坐在父亲怀里撒娇,下一秒她就必须担起一个家的责任——她已经失去了父亲的看似宽厚的肩膀。
我默然。爸爸只说,他希望我能以一颗平常心看待所有的悲伤。无论人与人的关系,还是一种感情抑或东西的流逝…只能做好自己,因为,有些事你永远无能为力。
爸爸说,关于别离,他希望我能早些懂得,便能少走些弯路,今后遇到任何事也能坦然一点,不至于钻牛角尖,给自己找罪受。
毕竟,每个人都经历过别离,都要经历别离。
妈妈上车后,眼圈红红的。
杨伯伯是妈妈的同事,和我家交情不浅。据妈妈说,杨伯伯的死真的很突然,他此前真的没有任何征兆…不过是个爱喝酒的外科医生。不巧,事发家里没人,发现时已经晚了。
妈妈说,以前跟我们爬山时多健康一人啊。
不说那么久,就两天前,还跟他在医院说笑,还托付给他病人呢。那个病人才看了一半啊…
爸爸插了句嘴,昨天还在朋友圈发家里小猫的图片呢。
大家都沉默了。
有一刻,我在想,是不是杨伯伯跟我们开了个玩笑啊。您躲在哪儿啦,大家都很难过呢。您快说,这是假的,姐姐在美国恨不得一脚迈到中国来呢,可她迈不过来啊。您快说啊…
如果是这样,不就好了么。
妈妈说,盖上布的那一刻,大夫让杨伯伯的妻子——潘姨看一眼。身边几个男人愣是挡不住哭得不能自已的潘姨扑上前去。妈妈的声音已有些颤抖,她说,潘姨从病房出来就痛苦不已。大家都含着泪劝她,她只摇着头一遍遍重复“我没事”“我没事”。其实,她的拳头紧握,指甲都快掐到皮肉里。越是这样的隐忍坚强,越发让人心痛。
我只是坐在温暖的车子里,听说着他人的别离。这份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就已经深深地刺痛了我,此时我所有的悲伤都被化作尘烟般渺小…生死面前,什么都是渺小的。
人生有太多太多别离。我第一次知道别离,是独自去幼儿园。
那是一场小小的,却足够撕心裂肺的别离。我哭喊着“妈妈不要走”,但妈妈还是一狠心毅然转身。年幼的我,备受呵护的我,第一次感觉到悲伤。
此后,大概是一条心爱的鱼儿死了,好朋友去了外地,再然后便是小学同学散场,关于成绩,还有知心朋友…大大小小,都是别离。越长大对别离感触越深,心里也更苦一点。其实每一次别离都是成长,只是,心要蜕变,必然要经历痛楚,或许是无法忍受的痛楚。
在我短短14年光阴中,已有太多别离的悲伤要忘。但我始终都没学会面对别离,我所做的就是站在父母、老师抑或朋友给我搭建的避风港里,对他们娇嗔哭诉一番。我承认自己的没长大,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长大。面对世间许许多多的痛楚,我无心,也无力。
曾以为生死是距离我很远很远的事情。我没听说过身边谁的死去,只知道亲朋中总会有小婴儿呱呱落地。我喜欢去妈妈的单位——妈妈是妇产科医院的药剂师。我喜欢看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初为人父人母的喜悦,我喜欢看新生儿的小脸儿,我喜欢看医生们抱着小宝贝微微舒缓的神情…生的欢欣,仿佛才是世间的主旋律。
但生便注定了死,注定了要面对大大小小的别离。换句话说,人生何不是一场大大的别离,无论是悲是喜,到最后甚至互相说不了一句“再见”,就只能离去。
杨伯伯是产科手术医生啊,他迎接了这么多小天使的到来,他给这么多家庭带来了春天,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呢?
他没受苦。或许,是上天有又有小天使要诞生,请善良的他去把把关呢。
耳畔传来妈妈的声音:“还得告诉我的那个病人呢,他看不了她的病了。”这一句,倒像是悲怆的哀叹。
下车。我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寒气,望着天,想把满心的悲伤抑下去。叹口气,心里冒出大人总说的老成的那句话:人生,不就是这样嘛。
假装轻描淡写,不就是这样嘛。
我想,我真的到了该学会面对别离,懂得别离的年纪了。在人生这场大大的别离面前,我只求时光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足够我牵起所有我爱的人的手,跟他们好好相处,在遥远的某个恰当的年月预知到不归火车即将到站,于是我便有时间为他们整理行囊,与他们慢慢地告别。然后,目送他们上那列不归的火车,一直冲他们挥手…
但愿,我能如此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