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诊所:浴室杀人案

一、

清晨,我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新闻,这个二楼朝西的小房间多数时候得不到阳光的馈赠,早上还开着灯,我心想或许应该换个房子了。

这时助手小王端了一杯牛奶放到我面前,我看了一眼,说道:“小王,早上应该给我泡杯茶,喝茶提神。”

小王回答:“茶叶没了,老板。我们已经一周没开张了,有牛奶喝就不错了。”

“……钱不是你一个员工需要担心的事,下午去买些茶叶。”

“那你得设立一个专门的采购账户,我这个学生可没有钱,而且我很怀疑这个月能不能领到工资。”说完,小王无奈的摆手。

“……”

说话间,门铃响了起来,小王跑过去开门。

“你好!这里是梦境诊所,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小王的声音传来。

“我是来找医生的。”是一个男声,但显然还在变声期,带着些童声的尖锐。

“就你一个人?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他们不在,我一个人来的。”小男生似乎有些紧张。

我见小王不放人进来,于是喊道:“小王,先让他进来。”

来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穿着校服,高高瘦瘦,脸色有些发白,像一根耷拉着的白蜡烛,他在门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嘱咐小王把我的牛奶端给他,然后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在沙发不远处坐下,说道:“你好,我是诊所的医生,但只给人解梦,不看病。”

“我知道,我在论坛看到梦境诊所的信息,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见……”少年显得有些着急,说话时身体慢慢绷直,语调也越来越来尖,正巧小王把牛奶端到了他的面前,笑着说:“喝牛奶吧。”

“谢谢!”少年回道,这也让他回复了一些情绪。

我虽然觉得少年的反应奇怪,但并未多想,说道:“你不必太紧张,我叫陈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方鹏程。”方鹏程喝了口牛奶稍稍放松了下来。

“方鹏程,你刚刚想跟我说一个什么样的梦呢?”我说道。

“昨天晚上我梦见自己一个人坐在我家老房子楼下的草坪里看书,我感觉梦里的自己只有五岁,开始还很认真的看书,但是后来周围涨起了浓雾,我感到很害怕,大声喊‘妈妈’……”方鹏程说着却突然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我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喊妈妈之后好像还有一些事,但是我忘了。”

“这很正常,人大多数时候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你还记得多少?”

“嗯,我还记得后来的梦里我牵着妈妈在天上飞,她的手很温暖,我感觉那不像梦,因为我能感觉到温度。但一下子我们又到了很高的地方,然后我妈妈…就把我推了下去…然后我就醒来了。”

在方鹏程说话的时候,我始终在观察他,他很紧张,有时双手会不自然的握拳,看着他瘦弱内缩的身躯,让我想起了一些经常遭受外界暴力的少年。

我说道:“你妈妈她应该是个温柔的妈妈。”

方鹏程点了点头:“我妈妈很漂亮。”

他的回答让我发现他并不纠结梦里他妈妈把他推下去的问题,于是我尝试寻求另外的突破点:“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他是个销售,经常在外面跑,好多天不回家。”

“所以他很少能照顾到家里吗?”

“不,家里不需要他照顾!”少年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激动。

“他不是一个好爸爸?”

“他……他经常打我和我妈妈,我以前一直想可以带我妈妈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我可以保护她……”方鹏程似乎有很多话不愿意说出来。

于是我说道:“有没有想象过目的地?”

对于我的问题,方鹏程低着头,沉默了许久。随后他说:“解梦里什么都可以知道吗?”

对于他的回避,我回答:“只能看见你想告诉我的。梦会伪装起来,让你觉得它只是些没价值的碎片,人也一样。”

他继续问道:“那你能从我现在的梦里看到什么?”

“我可以从你的梦里看出你爱你妈妈,想保护她,但是你认为自己还没有能力,保护不了她。”

“这是真的…我保护不了她……”

“而且你最近这种感觉特别强,是不是你和你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

“嗯……”良久的沉默。

“不愿意说?”

“…嗯”

……

就这样一直到谈话结束,方鹏程始终不愿意敞开心扉,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最初是想告诉我一些事情的,只是还不够信任,所以只选择和我聊聊天,甚至我问他联系方式,他也采取了回避的方式。

方鹏程走后,小王问我:“梦里他妈妈把他推下悬崖代表什么?”

我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没有敞开心扉,但可能是很深的恋母情结,甚至是占有欲了。”

“占有欲…咦…可怕…”

“你想多了,他的家庭经历会让他把自己代入家庭男主人的身份,但他又觉得自己不够力量,所以有些自卑。”

“那我们要帮帮他”

“嗯,等我找到他家住哪…”

二、

第二天早晨,我仍坐在办公桌前看新闻,助手小王端过来一杯牛奶,便自顾坐到沙发上看手机。我本以为今天会是个清闲的日子,正思考着如何寻找到方鹏程的地址,好去拜访他妈妈。

突然小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天呐!你看这个人杀了他妈妈?”我接过她的手机,正在播放一个微信小视频。

视频里,一个穿着校服的青年,头上带着头套,被警察带上警车里。小王激动的解说:“我在微信群里看到的,里面都闹翻了,说有个少年杀了他的妈妈,被警察带走了,你看这个校服像不像昨天方鹏程的校服,天呐!会不会就是他!”

“别想太多,”但是我心里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我去找找公安局的朋友问问情况。”说完我便急匆匆的出门了。

等我回到诊所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小王看到我回来,着急地问道:“怎么样?情况怎么样?”

“就是方鹏程!”

随后我跟小王简述了案情:方鹏程的爸爸方志兴出差回来,打开门闻到一阵腐臭味,然后在浴室里发现躺在地上的已经轻微腐败的方鹏程妈妈的尸体,胸口前扎着一把刀。据方爸爸说他当时马上报警,又拿起扫把做武器,但找遍了家里都没有发现其他人,只发现正坐在房间桌子前的方鹏程。警方到了现场后,初步判断方妈妈已经死亡三天,认定为他杀。但奇怪的是,警方通过调取方家邻居门前的监控,发现三天来除了方鹏程和方妈妈外,没有任何人进出过方家,加上方鹏程在家三天不可能没有发现尸体,却没有报警,因此他成了最大嫌疑人。

小王听完我叙述后说道:“不可能,看起来那么瘦弱的人怎么可能杀人,还杀了他妈妈!”

“从监控来看没有人比他更有嫌疑,警察仔细确认了监控,没有被修改的痕迹。”我说道。

“有没有可能从窗户爬进去的?”

“他家住在12楼……而且家里整齐,不像有外人进入过。”

“可以用辅助设备爬上去!”

“警方正在确认。但没确认之前,方家已经是一个开放式的密室了,里面只有两个人,方鹏程和他妈妈,一个人被杀,凶手只能是另外一个人!”

小王不再说话,但是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仍然不愿意相信。我在感性上也不愿意相信,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能够和他妈妈的尸体待上三天,并且中间还毫无异样的来过我们诊所。如此种种,毫无异样便成了最大的异样,我的理智告诉我方鹏程就是凶手!

诊所内安静了许久,我决定打破沉默:“小王,今天先回家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去公安局做笔录,毕竟我们是事件发生后唯一见过方鹏程的人,公安已经通知我了。”

小王面无表情,嗯了一声,便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我和小王来到公安局,为我们做笔录的是我的老朋友陈永州。他坐下的第一句话便是:“方鹏程已经认罪了。”

我惊讶道:“动机呢?”

陈永州回答:“他说他爸爸一直虐待他,他妈妈没用,看着他被打,他恨她妈妈,所以杀了她。”

听到这样的说法我更加惊讶了,心绪瞬间变得更乱:方鹏程恨他妈妈,所以杀了她?

在我陷入思考的时候,我身边的小王却激动的站了起来,说:“不可能,我们跟他接触过,他应该是爱他妈妈的!”

陈永州说道:“因爱生恨,已经畸形了,也有可能,你问问你老板,他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

小王一时无言,但仍站着瞪陈永州,我无奈只好先把小王拖着坐下,说道:“陈队,我想我也动摇了,关于方鹏程是不是凶手这件事。”

陈永州无奈的说:“朋友你又看出了什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方鹏程,他自己也承认了,虽然我也不相信那样瘦弱的少年会杀自己的妈妈,但要有实证的。”

“证据只有一个监控,其他的呢?比如爬上去?”

“被害人家中所有的窗子都有防盗网,我们检查后发现没有被破坏过,”陈永州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也调查了陈父,他说他最近七天在h市,我们也找到了他在h市的开房和行车记录。暂时也没发现他们家有仇家。而且我要提醒你们最主要的是方鹏程认罪了!”

我已经无话可说。

从公安局出去后,小王问我:“你认为方鹏程杀了他妈妈吗?”

我回答道:“开始怀疑过,但是现在动摇了。”

小王追问:“为什么?”

“因为他的梦告诉我,他爱他妈妈,而不是恨他妈妈,他在撒谎?”

“你这么相信梦?那他为什么承认?”

“我相信梦不会骗人,而且他也没必要用个假梦来骗不相关的人,至于他为什么承认我暂时想不出原因。”

“那我们接着能做什么?”

“去找证据!”

已是中午,太阳升到了最高,人的影子在耀眼阳光照射下,只剩一点,我想或许人内心的阴影也将无处藏匿。

三、

在公安局的物证室里,陈永州递给我警方当时拍摄的照片,我接过照片看了起来:照片中的女人全身赤裸,可能被杀时正在洗澡,胸口上横插着一把长柄水果刀,身体上并无其他明显伤痕,显然是一刀毙命。

我感到奇怪,对陈永州说道:“从照片上来看,她是被正面一刀致命的!”

陈永州回答:“是的,凶手的刀又快又准,横着刀刃穿过肋骨的间隙插在了心脏上,这需要反复练习才能做到,所以这是场谋杀。”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凶手是如何靠近这个女人,并且让她毫无防备,正面一刀把她刺死的。以你为例,如果你正在洗澡,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你也看到了他,你会毫不反抗的让他拿刀直接刺你心脏吗?”

陈永州恍然:“你是说凶手一定是她非常熟悉的人,所以她才会毫无防备让凶手靠近,然后凶手就能突然拔出刀刺死她。”

“而且她没穿衣服,见到自己的儿子也会下意识躲开。”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只可能是她老公方志兴?”

“只是我的猜测。”

“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

“……”

陈永州提醒道:“我给你看看现场监控。”

但监控视频却不过在重复一个事实:方家在案发当天及以后三天里除了被害人和方鹏程外,无人进出过!

显然这个完全理性的记录者在告诉我们方鹏程拥有唯一嫌疑,但凶手真的是他吗?我无奈的说道:“监控只有这些了吗?”

“我从头至尾翻看了全部五天的视频,就是这样的,”陈永州略带感慨地说道。

“……全部五天?”

“没错,这个监控器的内存卡只能连续储存五天视频,往后就会把原有视频自动覆盖,”陈永州想了想,继续说道:“每天都是些一样的人进进出出,但我看到视频里还能走动的被害人心里有些难过,看到还穿着校服的方鹏程心里更难过……”

“等一下,我想到一些东西,被覆盖的视频有没有可能恢复?”

“……有可能,但很复杂,要送到省里去。”

“那我们现在先出去。”

“去哪?”

“到犯罪现场去!”

靠着陈永州的带领,我得以进入方鹏程的家,也就是犯罪现场。

这是个大约一百平的房子,客厅大约30平,沙发、茶几、电视、杂物柜构成了客厅的所有。两个卧室则被客厅分隔在东西两边,房子里有两个卫生间,而案发地是在主卧的卫生间中。

我们走进那个卫生间,发现现场并没有多少血迹,显然是被清洗过了,地上突兀的尸体痕迹固定线,像轻飘飘的羽毛,我想起照片里的尸体,也和这“羽毛”一样毫无生气。

我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正在此时我看到了卫生间的窗子。我走过去,拉开窗户,看到外面的防盗网,那上面开了个小门,大小刚好能让一个瘦小的人进出,我朝窗外看去,只有一根下水管。

陈永州说道:“这个小门早就检查了,被锁上了,再说,那个管子也爬不上来吧。”

但我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于是我对陈永州说道:“视频只有五天,你有没有想过有人在五天前便进入了这个房子,躲了两天再出来杀人。这个下水管虽然很难爬上来,但用些辅助设施却很容易爬下去。”

陈永州回答:“是有这个可能,但他躲哪里能几天不被人发现?总不可能是衣柜。”

“客厅有个杂物柜。”

客厅里的杂物柜简单的分为三层,上中层窄,下层宽,中层放着一些日常生活所需的小物什,比如胶带、螺丝刀等等,而下层刚好能容纳一个人。

陈永州道:“这都是些日常的小物件,又在客厅里,这样的柜子随时可能会被打开吧。”

我用手摸了摸中层的承物板和下层的底板,回答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灯下黑,越是离你近的事物越容易被忽视。而且你发现没有,放东西的中层木板上有很多灰,没有放东西的下层反而没有灰,说明这个柜子很少打开,而下面不久前被擦去了灰尘。”

陈永州恍然大悟:“下面可能待过人!这么熟悉方家习惯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个家里的人!”

“并且需要这么做的人,只会是去而复返的方志兴,而不会是方鹏程。”

“等等,还有个问题,他的不在场证明怎么解释?”

“如果另外一个人假扮方志兴在h市开车呢?”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些都只是猜想,可能需要陈队跑趟h市了!”

“好!但方鹏程这边已经承认了怎么解释?”

“所以我要去见见他,我们分头行动!”

四、

五天后,我以律师助理的身份在看守所见到了方志兴。三天前,陈永州从h市带回方志兴的情人,一切便已真相大白:方志兴在第一天开私家车到h市用身份证登记了宾馆后,便马上乘班车回来了。靠着事先早已摸清的监控设备的五天重置时间和爬不上的12楼,实施了这场犯罪,而他在h市的情人便化妆成他,每天开着方的车路过一些非高清探头。

但在作为杀人嫌犯的他的陈述里,他本人才是受害者:他说他老婆在外面偷人,儿子也并非他亲生,他帮别人养了十多年儿子,心里憋屈,所以想复仇。

我心里想,原来所有不负责任的男人都会把过错推给别人,我问道:“你跟方鹏程做过dna鉴定?”

他回答道:“没有,但他肯定不是我儿子,我觉得他就不像我!”

“不像你?”我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份验血报告:“这上面写着你和方鹏程的血型都是rh阴性血,也就是传说中的“熊猫血”,全国罕有的熊猫血,你家却有两个,这不会是巧合,如果你不相信,在开庭前也可以做个亲子鉴定。你恰好也是在五年前和h市的情人偷情的,我更相信你的辩解不过是你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偷情的借口!”

“不可能,那个懦弱的杂种不可能是我的孩子!”方志兴声音有些颤抖。

我冷笑道:“这就是你断定方鹏程不敢报警的原因?你觉得他懦弱。我想你开始是打算两个人都杀掉,但如果那样做,你会是唯一的嫌疑人,所以你打算赌一把,赌方鹏程不敢报警!”

方志兴没有回应,而是捂着头开始颤抖。

我继续说道:“我还想告诉你,他不报警不是懦弱,而是他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妈妈,反而把她推下悬崖,他才是凶手。从这点来看,他比你更像个男人!”

从看守所出来,小王正在外面等我,她问我和方志兴说了什么,我没有回答。

她又追问前几天我和方鹏程单独聊了什么,我耐不住烦,回答道:“他跟我说了他的梦的后续。”

“什么后续?”

“他说在雾气慢慢要覆盖整个草坪时,他的爸爸妈妈都出现了,雾气就散开了,他那时才看清,周围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他还说小时候爸爸不会打他,而是经常带他在草坪上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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