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眼泪不停地从她脸上滴下，擦都擦不完。周围的邻居，七嘴八舌地劝，我在一边默然。

我有一个亲妹子，跟我一母同胞，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然则，性格上却天差地别。

母亲说她是自己“上辈子的仇人”， 父亲叫她“孽障”， 而我，除了叹气，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奶奶有6个儿子，觉得女人生儿子天经地义、易如反掌。她老人家以为，女人要是生不出儿子，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没什么用。

到六叔成年时，爷爷奶奶商量给孩子们分家：三个伯伯奉养爷爷，父亲、五叔和六叔奉养奶奶。

那时，小姑姑是奶奶的心尖子，加上尚未成年，所以跟着奶奶。

分完家，父亲就成了奶奶这边最大的儿子。谁知一场高烧，断送了五叔，奶奶肝肠寸断，抱着五叔大哭，还说，怎么讨厌的老六活得好好的，怎么心肝老五就去了呢？

六叔气盛，跟奶奶大吵之后，远走他乡，后来又在外面娶妻生子，算是离开了故土。

如此，剩下父亲一人供养奶奶。

而她老人家着实心气儿高，指望父亲开枝散叶，一气儿生几个儿子，好给她老人家壮一壮声威。

然则父亲却是个有主见的人，毕竟读了些书，又当过兵。奶奶多次催促，父亲却迟迟不不提结婚。

后来，奶奶做主，找了媒人寻了能干的女子来，但父亲死活不肯。奶奶一打听，原来，父亲在驻地附近看上了母亲。

尽管奶奶大发雷霆，父亲还是跟母亲结婚了。

这件事，简直让奶奶气得头上冒烟，脚下冒火。尤其她老人家亲眼见到母亲之后，这股子怒火更加无法抑制。

无他，母亲生得漂亮，白净，柔顺，跟奶奶风风火火的性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母子俩大吵一架后，母亲就成了奶奶和父亲斗法的磨心。而我的出生，让奶奶和父亲之间的冲突再次升级。

因为父亲宣称，他就要一个孩子，毕竟这是国家号召的。奶奶急了，她吵不过父亲，但是，可以折磨母亲。

母亲生性柔顺，被奶奶多次辱骂、甚至动手后，父亲松了口。于是，母亲再次怀孕了。

奶奶就像一只金雕，火眼金睛地盯着母亲的肚子，这不许吃，那不许碰，说是她老人家的孙子，可不能被母亲这样的女人给搞坏了。

十月怀胎，一朝瓜熟蒂落，母亲进了医院待产，而奶奶带着小姑姑在家里静候佳音。

当奶奶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产房，对着母亲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接抓过她身边裹着孩子的毯子，三下两下扯开，然后，满头乌云，一言不发。

母亲在孩子将将出来，连脐带都没有剪的时候，就哭着问接生的医生：“到底是男是女？”

当她听到“女孩” 两个字的时候，直接瘫在产床上，回过神之后，一直泪水不断。如今，看到奶奶这副神情，吓得浑身发抖，一脸惊恐。

奇怪的是，奶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吵大闹，她老人家一把抄起孩子，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个孩子就给我带吧”。

如此，妹妹出生未到三日，就离开了母亲，从此跟着奶奶生活。而奶奶为了表达自己 的不满，一转头，回了老家。

虽然奶奶不断在老家和我家之间穿梭，但她一直没有让母亲再见到妹妹。我们谁也没有料到，这件事，会产生如此惨痛的后果。

二 母亲的眼泪

此后，母亲又怀了两次孩子。老三也是个女儿，因为不足月早产，只活了7天。而老四，不知何故，都怀到八个月了，还是流产了。

接生婆说，是个成型的女儿。母亲哭得几乎不愿意再活下去了，她说，太苦了。

外公远在千里之外，跟外婆两个跟着母亲一起哭，最终，外公放不下他心心念念的小女儿，来我家住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是我童年里最明媚的记忆，也给了母亲得以喘息的时机。看在外公的份上，奶奶不再糟践母亲和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那时，奶奶还是把妹妹捂在老家，不让母亲见。

并且，奶奶信誓旦旦地说，她养出来的女娃，一定是拔尖的，不知道比笨女人（指母亲）养出来的女娃（我）要强多少倍。

外公抱着我，讪讪的，看看病恹恹的母亲，再看看瘦弱的我，一脸羞惭地低了头。

亏了这一年多的时间，母亲养好了身体，外公走后不足半年，母亲再次怀孕了。这一回，不但是母亲自己，外公外婆，包括父亲都十分揪心。

大伯娘叹气说：“万一，要是…… ，唉，不知道怎么过啊？”

索性，天可怜见，在我8岁那年，母亲终于生下了弟弟，奶奶乌黑的脸，算是缓和了。

她利利索索地跑回老家，将妹妹带了回来，然后，对父亲说：她这辈子再也不来我家了，因为实在太憋屈，太受气了，她这辈子，都没有这般受罪。

听到这话，大伯娘暗暗叹气，母亲木着一张连，一言不发，但心直口快的三伯娘却不肯闭嘴：“罢了哟，谁敢给你老人家气受哟，你老人家不折腾我们这些小辈，那就算烧了高香了”。

奶奶拎着扫帚挥过去，三伯娘眼疾手快，一溜烟跑了出去，奶奶跟在后面一直追到打谷场，累得气喘吁吁才回来。

晚上，奶奶把三伯按在地下一顿好揍，三伯站起身回屋，就把三伯娘打得哭爹叫娘，一夜没有消停。

到底，奶奶还是出了这口气。然后，奶奶收拾了东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三 屋檐下的亲情和恩怨

父亲松口气，我们一家子总算可以团团圆圆地过日子了，母亲也抱着弟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然而，我们谁也没有料到，看起来漂亮可爱的妹妹，居然养成了如此古怪的性子，给我们一家人带来了轩然大波。

吃饭，一张八仙桌四个面，妹妹要单独坐一个面，不许我或者母亲跟她一起。她的衣服要天天洗，晾晒的时候需要平平整整，打卷了或者折叠了，她必不肯穿。

吃东西，妹妹要先挑，其他人不能在她前面。否则，就哭闹不休。

这些也就罢了，小小一个人儿，居然叉着腰，对着母亲和父亲指手画脚，那模样，那架势，还有说话的口气，简直跟奶奶一个印子。

三伯娘在背后啧啧有声：“真是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跳神”。母亲听了，先是忍不住笑，然而就流下眼泪来。

每天，因为妹妹，母亲都会气得哭了又哭。什么叫做噩梦？大约，这就是了吧？

父亲惹急了，将妹妹一顿胖揍。我们以为，挨了打，妹妹多少会收敛些，不料，这一打，就像捅了马蜂窝。

妹妹躺在地下打滚，哭闹，不闹到三更半夜，不拿到她要的东西，决不罢休。

这些琐事虽小，然而隔三差五发生，的确不大愉快。但，有一点，家里人很难原谅妹妹：她喜欢在外人面前扯家人的后腿。

比如，老师在学校里夸赞我功课好，妹妹就悄悄撕了我的作业本，或者把我的书包丢掉。再比如，跑出去对外面的人说，父亲起了一堵墙，里面藏着什么什么。

父母勤劳，除了自家的田地，还开了荒地种东西，像麦子，南瓜，红薯，葵瓜子，玉米这些，我家都有。

镇上或者村子里也收这些，但是，价钱低，父亲就悄悄留着，自己拉去隔壁的镇子卖掉，如此，就能多赚些钱。

但，妹妹看到了，就跑去外面说。然后，村子里来人查问，搜出来，按照低价钱收走。等人走了，父亲气得满脸乌黑，把妹妹揍得爬不起来。

妹妹一边哭，一边说，就是要让你们不好过。父亲听到，一脸愕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最终，放下手里的竹条，叹气说：孽障。

母亲有时哭得厉害，说自己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会生下这样的女儿。

至今，我们都很少见妹妹，因为见一次，必然不愉快一次。

【喵君点评】

从妹妹回到家里，到她18岁成年，一共12年，家中安宁的时间极少。奶奶在老家的时候还好，父亲多少还能镇得住她。

若是奶奶在我家住着，这一老一少，屋顶都能吵翻。如果恰好小姑姑回娘家，那更是一场灾难。

所以，大部分时候，我在隔壁大伯娘的屋子里待着，而母亲宁愿在田里做活。下雨做不成活儿，母亲穿上雨衣出去打猪草，也不愿意留在屋子里受罪。

妹妹18岁那年，我们那个小县城升级为市，出一万块钱，就可以拿到市里的户口。为了这个户口，妹妹大闹了3个月，几乎断了父母和她的血缘情分。

最后，父亲连打卦的，算命的，包括狐仙都请了，以为妹妹中了邪，其实，她就是想要一万块买个户口。

父母后来借了钱给妹妹，然则，他们跟妹妹的情分算是彻底淡了。一般人问起父亲有几个孩子，父亲一般都说：两个。

他们不觉得，妹妹也是他们的孩子，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心态上，他们觉得：情愿没有这个孩子。

尤其是母亲，一人照顾三个孩子，还要下田做活，被妹妹折腾得哭了无数次。

至今，妹妹偶尔跟我们吃顿饭，桌子上，她绝不会放过母亲，一定要说些难听话折磨母亲。母亲不哭一场，妹妹绝不闭嘴。

亲戚们看到说，这怕不是上辈子的仇人吧？

后来听大德开坛讲佛经，把这种血缘关系叫做：冤亲债主。我当时就觉得，这种比喻真的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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