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前后派了六拨人去请孟古的母亲叶赫那拉老福晋,纳林布禄记恨如海,执意不许母亲来看望妹妹。
孟古的病一天重似一天, 也一天比一天急切难捱,她渴望见到妈妈,始终凝神听着外面传来的任何一次脚步声,盼了天黑盼天明,迟迟没有盼到,倒是阿巴亥和伊尔根觉罗氏、嘉穆瑚觉罗氏、西林觉罗氏、兆佳氏每日都定时看望她,富察氏碍于努尔哈赤情面,也不得不隔三差五去问候一遭,孟古只是疲倦应对。
努尔哈赤回来以后,果然让三阿哥莽古尔泰和七阿哥阿巴泰都搬出了生母的院落,各自住到自己的小院中,由下人照料,一应吃喝、医药等都由努尔哈赤派专人负责把关。治好七阿哥伤后,医士奇朵得到努尔哈赤另眼相看,奇朵旁敲侧击想要为三阿哥疗伤,努尔哈赤并未不轻易允许,因为在他看来,三阿哥不过是皮肉及骨伤,并未中毒,而奇朵的强项在于解毒。
又一日,伊尔根觉罗氏来到孟古房中,孟古躺在炕上已是气息奄奄,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她带着三四个丫头,使个眼色,让她们将屋内的各色花统统搬走,并不告知孟古。而孟古疲倦地抬着眼皮,口内连声也发不出,也顾不得许多。伊尔根觉罗氏跪在炕前,握着孟古的手嘤嘤地哭起来,她这一带动,珍珠和叶赫嬷嬷再也忍不住,连日来的压抑此刻变为嚎啕大哭,五六个丫头也都悲恸嚎哭。
正走到屋门口的皇太极听得屋内哭声震天,以为母亲已经去了,骇得差点背过气去,也大哭起来,飞奔到孟古炕前。这一下倒是把珍珠、嬷嬷、伊福晋等屋内众人吓了一跳,众人同时禁声,待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解释、相劝,皇太极这才止住了眼泪。
屋里的人只顾哭,并没有重视伊福晋丫头搬走花盆之举,就算看见的也想着只是搬出施肥、浇水,之前也常有。只是之前都是放在院中收拾一番再搬回,这次却直直搬回了伊福晋院中,孟古外门守门的丫头问起,伊福晋的丫头们也只知是搬回去修理。伊福晋屋中,早有等待在此的奇朵将花株一一连根拔了,扔到火炉中。
伊福晋回到屋中,奇朵将处理一事详细报了,伊福晋又亲到火炉旁检视一回,发现还有些许粗硬花茎没有烧毕,奇朵喃喃自语:“冬花性寒属阴,毒性也属阴,夜间集天地之寒气,毒性最烈,白日却无大防!”他心下佩服伊尔根氏,将毒花置于孟古卧室内间,此举不至于伤着孟古那里的丫头、嬷嬷,以致被疑,却将孟古伤至病危。
说来,孟古的病也不全是伊尔根氏所害,她早已积郁成疾,本不堪击,伊尔根偏偏给予了她狠毒的一击。此刻的孟古依然在听着走进院落中的每个脚步声,来来回回,却没有母亲的半点信息。那边的纳林布禄对老福晋封锁了消息,她完全不知自己的心肝女儿已病入膏肓。孟古眼角的泪水已凝结成霜,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依然嘴唇翕动,不间断念着“南无阿弥佗佛”。
忽一日,她梦到一个金色晃耀的大佛坐于莲台之上,手结弥陀之印,对她微笑颔首,孟古梦中已知是阿弥陀佛,她跪下以头触地发问:“大慈大悲弥陀佛,我是快要死了,我死前还能见到母亲吗?”佛摇摇头:“你们母女缘尽于此,世代恩怨、亲仇,不再纠葛。”
孟古又问“我能否往生极乐净土?”佛言:“我念你殷勤至念,特来叮嘱于汝,从此刻起,生出离心,不恋尘世一丝富贵,不着尘世一丝恩怨,汝命终时,吾亲来接汝!若仍口念弥陀,心挂尘世名利权势,则不可往生!”说毕,佛已不见。
孟古从梦中惊醒,回思着佛说的每一句话,忽然醍醐灌顶:自己此生口念佛名,心却时时关切富贵权势,甚至还想着利用阿巴亥重掌乾坤,哪有一丝看破、看透的觉悟,顿觉羞愧难当。她又想到,既然佛现于梦中,那么佛必然真实存在,若佛存在,那么佛经中所言句句是实,佛寿命与人相比不可计量,那么佛看着人为了短暂的功名利养争得你死我活岂不是很可笑。想到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可笑,富察氏可笑,甚至努尔哈赤也可笑,天下尽是可笑之人。
从此,她一心出离,至诚念佛。七天后的一个午后,她睁开双眼,又看到了佛,不同的是,佛并非只身前来,她的左边带了观世音菩萨,右边带着大势至菩萨,身后尽是无边无数的菩萨、罗汉,七色的莲花,大如车轮,悬浮于空中,各色神鸟飞来飞去穿梭其间。佛向孟古伸出金色的手臂,孟古笑着,将手搭在佛的手上,随佛而去。
珍珠和嬷嬷发现孟古没有了气息,但是她的面容却异常安详,眉梢和嘴角都是盈盈的笑意,连年被病折磨早已苍白蜡黄的脸,此刻却艳若桃花,身子也软绵绵的。珍珠和嬷嬷大感疑惑,这到底是死了,还是睡着了,她们连忙叫人通知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努尔哈赤连声呼唤孟古的名字,当然得不到一点回应。这种情况下,就连匆匆赶来的医士,也不敢妄断孟古是不是死了。
当天夜里,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都守在孟古屋里。皇太极梦到了孟古,母亲对他说:“儿,妈妈去了一个比人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地方,你不需因我而伤心。你日后虽有大作为,妈妈却担心你杀生过多,权谋过甚,伤了阴鸷。你一定要以苍生为念,心怀仁慈,做事留余地,保生灵,积福德!方是子孙万古之道。”
努尔哈赤也梦到了孟古,孟古对他说:“大汗,我今确实去了,你要将我之皮囊早日入土,我方心安。”努尔哈赤醒来,知道孟古一定是死了,再无疑惑。
孟古的母亲也梦到了孟古,女儿笑着对她说:“妈妈,感谢您将我引入佛门,我今已登极乐,您要殷勤念佛,发誓脱离人世轮回之苦,莫为女儿悲切,将来归于极乐,我们母女仍可重逢。”
努尔哈赤终究不愿将孟古远葬,就将她葬在自己独居的院落,以孟古的贤惠有礼,努尔哈赤对她又敬又爱,且孟古最后死于两部纠葛,努尔哈赤深深怜悯她,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