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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安静的寝室里，微弱的荧光映在林业脸上，手机里一条条或抱怨，或安慰，或劝阻的评论，都在陈述一件事实——他保研选择的导师是一位坑导。
他翻了个身，将手机覆于胸前，闭上双眼，眼中尽是这几年光景，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几秒后，林业打开手机，双指点动如飞。
“风姐，我碰到坑导了，怎么办？好难过，离填系统只有一个星期了。我，没有时间了！”
点击发送后，聊天界面迅速出现一行字。
“怎么回事？”
几张来自林业的消息截图随之跃上消息屏幕。
几秒后， “从学校，专业来讲，这都是不错的选择，或许你要关注的应该是你能不能拿到毕业证。”
林业看到这条短信后，却又去看那些评论，只感觉胸口有些闷，打字道：“可以让我毕业，但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不想过这样忍耐三年，为了一个目标，可以接受各种压榨的生活了！”
只见屏幕平静了几秒，句段便春笋般在聊天界面中，节节升高。
“那就，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首先，这个老师能够让你毕业，学校名声不错，但会让你去他公司打黑工，不会尊重你，可以保底，千万不要现在拒绝，先保证有书读！”
“其次，你不是还报了几个其它的学校吗？赶紧联系老师，好好准备面试。”
“最后，学校档次稍差点也没关系，重要的是就读体验，以及你能从课题组学到的东西。”
“可是……读这个学校是我的梦想。”林业双眼紧紧凝视着屏幕，就像凝望射入黑暗洞穴中的那一缕阳光。
“你现在可以换导师吗？”
林业抿紧嘴唇，继续打字。 “不行，导师在报名的时候就已经选好了，现在换不了了。”
“那就看看能不能去稍差些的学校，找更好的老师和课题组。”
林业几次点动屏幕，停顿，长按删除键后，继续打字，又停顿，最后只发送一字过去。
“好。”
晨光熹微，远方的山峦间金霞泛起，林业拖着行李包，向着校门走去。
贰
星河翻卷，灯火摇曳，小贩吆喝不歇，人群川流如织。
一家小摊前，林业凝望着旁边的灯盏。
“您的梅菜饼要辣吗？”
林业恍若回神，转头望向面前的大叔，轻声道：“微辣。”
接过大叔递来的梅菜饼，林业又去拿上烤冷面，在如织的人群中便自顾自地吃起来。
街上男男女女凑在一起，或是密友同行，或是伴侣相陪，有人或笑靥如花，或青春灵动。
街边的小摊上，鸡腿烤的滋滋冒油，臭豆腐在油锅里翻滚，小贩卖力吆喝，汗水滴滴从脸颊旁滑下，打湿污浊的地面。
林业慢慢走过长街，繁华灯火后的老房渐渐露出面目。
掉落的老漆下显现出残破的红砖，泛绿的玻璃映出幽幽的光，陈旧的铁门上贴满了各种广告，时不时从一个旧房子里爆出打麻将的笑声。
林业拧动门锁，伴随着齿扣开合的声音，进入房子，随手将印着梅菜饼的油纸丢进垃圾桶里。
口袋振动了一下，林业抽出手机。
风姐：“今天面试怎么样？”
林业坐下，夹起一块烤冷面放进嘴里，左手轻敲屏幕。
“今天没赶上报道，我理解错报道的时间段了，大概今天明晚去坑导学校那面试，先保底吧。”
消息发过去后，手机随即震动。
导师：“明晚七点面试。”
“好的，老师。”
林业的手指继续敲击屏幕。
“风姐，我明晚七点去坑导那面试，现在定了一个明早去的飞机。”
冷风忽地从窗口呼啸涌入，林业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走去关窗，回来坐下时，风姐已发来消息。
“没关系，你导师那的学校名头很好，专业也很好，难受三年，找工作好找的。”
“另外，也不要放弃希望，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能放弃希望！”
林业嘴角轻轻勾起，眼帘低垂，眼底似有水光泛动。
“谢谢。”
林业低头吃完烤冷面，筷子纸碗混在一起丢入垃圾桶，躺到床上，薄毯盖在身上，眼帘紧闭，沉沉睡去。
叁
纵横交织的枝杈间，昏黄的灯光斑驳落下，黄色的光晕中，行人来往，电车川流。
林业安静地走在路上，浓郁的灯光和稀疏的黑影交错流过他的脸庞和眼眸。
他刚刚在坑导那里面试结束。
锃亮的光头在灯下反射出块块亮斑，宽阔的额头下，一对小眼睛闪烁着严厉和古板，塌鼻子两旁吊着白腻的肉，胡茬在下巴那肆意丛生。
他不高但壮实的身子，昂首从学生群中走过，学生纷纷后退让开道路，让其走进面试教室。
看着坑导走进面试教室，林业突感全身如十万束微电流漫激全身。
他……想起身走了。
林业抬头进行了一次深呼吸。
悠长的气息伴随着丝丝气体流动声被吐出。
林业突然有兴致观察等候室了。
温柔的灯光如白色的薄纱轻覆在四周，一株白色的兰花放在屋子一角，花叶青翠，紫色、白色交绘的校徽挂在墙壁上，反射出点点亮光。
看着自己从大一便想来到的地方，几日来的痛苦和焦躁消失了，林业的心静下来了。
随后听到他名字后，林业步履沉稳地走进了面试教室。
经过一番问答后，他顺利通过了面试。
走出面试教室时，林业呼出了一口气，在胸前揉了揉轻颤的手指。
林业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月亮被绵密的枝叶切成碎碎偏光，右转头，橘色的光晕中，电动车来来往往，或光滑的，或褶皱的脸庞接踵擦肩，左转头，黑暗中，几面窗户亮着光，刚刚他就在其中一个里面。
林业望向前方，那里有一扇门，在那处漆黑的所在，只有那扇门在闪光。
林业继续向前走去。
肆
九千米高空上，洁白的云层一望无际，铺展无边，林业看着云海，眼睛有些发胀。
昨晚面试结束后，睡了几小时，便去赶凌晨四点的航班了。
他闭了闭眼，看了看眼前的扬州炒饭。
淡金的饭粒间嵌着略有干瘪的绿豆，些微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端。
林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几日来，他进食味同嚼蜡，此刻却有了几分吃饭的欲望。
他拿起勺子，沿着碗沿开始扒饭，勺柄摆动如卷云。
吃完，林业看着外面茫茫云海，手臂垂在旁边，随着飞机的振动而晃动。
他只剩下这一个学校了。这个学校也是他报考的学校里，离他的家最远的学校，每次来的路费不低吧。
他一天一个省，又是连夜坐飞机，又是租房子，这几日的开销都好几千了，不是五叔前几日给他转钱款，怕也走不了这么远了。
不知道这一个大学的导师怎么样？希望能够善待学生。
爸妈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平常就很辛苦了，希望他们身体还好。
真想早点出去工作赚钱啊。
想来也是搞笑，读了一辈子书，只是为了赡养父母，为了好好生活，却又因读书，跋山涉水，破费钱财，操劳身体，远离父母……
林业的脑子里，思绪纷呈，杂乱破碎，渐渐地，困倦涌上心头，本就抬得不高的眼帘缓缓合上。
随着飞机与地面摩擦的振动传到林业的身体里，他睁开眼略微酸涩的双眼，下飞机，提了行李箱，手机约个车子，便启了去学校的行程。
手机放在膝盖上，林业翻看着，看到朋友圈那一行显示出接下来要遇见的导师的头像。
“会发朋友圈的老师，性格上应该会更随和，不古板。”
在心里的嘀咕声中，林业点开朋友圈，看见导师发的是风景照。
白茫茫的雾气遮住远方的山峰，如织如稠，苍翠的林木从山腰披展而下，到了近前，鲜嫩的草染着大地，一条溪流闪着粼粼波光，水中偶有岩石突起，剪下潺潺水衣一角。
霎那间，林业似开悟般，明白了一件事——这应是一位性格很好的导师。
林业精神一震，浑身来了气劲，开始期待起接下来的行程。
伍
在车中坐了三小时，到了学校门口，林业眼前白雾如丝般飘展，老藤沿柱蜿蜒攀爬，广场正中一口四方大水池蓄满了水，在清风中微波荡漾，两侧的老树青黄交接，叶隙间树枝遒劲，远方青山苍翠，栅栏外四野植茂丛生。
“在这样的环境里，心都安静了”。林业心想。
他先找到旅馆放了行李，便起身走进学校，找人问路，多方寻觅，才到此前老师所说实验室门口。
林业敲门，有一男生拉开门。
林业说：“你好，请问胡老师在吗？我是今年的保研生，联系了胡老师。”
“我是胡老师的学生，老师还要待会儿到呢，你先进来吧，我可以顺便回答你一些问题。”
林业进去后，只见实验室中间几张桌子摆成长条状，桌子上有的几堆旧书，有的几台老显示器，竟只有几台桌子上的显示器亮着光。室内两侧的桌子上，有着几台无人机，却已蒙上皑皑尘土。
林业找一个位子坐下后，便问：“师兄，我们不是做飞控的吗？看着飞机上怎么都积灰尘了。”
“我们主要是做算法仿真的，你要飞实物也可以自己弄，反正胡老师这里自由度挺大的。”
“师兄，咱们老师很好吗？”
“比胡老师好的老师，在整个学校不超过四五个吧。”
林业眼中亮起光芒，直问道：“那师兄我们课题组毕业主要都是去哪啊？”
“主要是进各种所，赚的没有进大厂多，但是稳定，旱涝保收，不过学历高才能进好研究所哈。”
林业突然有了些踌躇，遂不再说话，静静等待老师过来。
不多时，胡老师来到了实验室，她眼光往前一扫，便定在林业身上。
“你是林业同学吧，你跟我一起到办公室来吧。”
“好的，老师。”
林业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师身后，不时应着老师的闲聊。
胡老师打开办公室门后，向着一个椅子指道：“快坐吧。”她也随即坐在了这个位子的对面。
林业坐下后，胡老师向他介绍了课题组的研究方向，随后询问他：“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林业问：“老师，咱们课题组做研究会有实物吗?”
“目前我们的课题是与别人合作的，我们主要负责仿真部分，实物部分可以后续跟对方商量。”
林业又问：“老师，咱们课题组一般毕业了会去哪啊？”
“我们的学生比较保守，一般都是去研究所，旱涝保收。”
林业沉吟了一会儿，看着老师说：“老师，我没问题了。”
“好，你今天有行程吗?我待会回家，送你回去城区吧。”
“不了，老师，我和同学一起来的，还要等他们呢。”林业微笑摇头。
从学校出来后，林业回到旅馆，关上房门，坐在床上，双手垂在腿间，脑袋微微侧着。
不多时，林业便躺在了床上，进了梦乡。
陆
刷了身份证后，林业随着蜿蜒的人流涌入月台，找到包厢，进门，找到座位坐好，拿起手机，滑动联系人目录，点进风姐的头像，双指敲下各学校课题组信息，点击发送，覆手机于桌面，闭眼，微仰头，背靠座椅。
不多时，桌子传来震感，林业翻起手机。
“胡老师人品很好，但资源不足，出路较窄。”
“坑导人品虽差，但无论学校，课题组资源，还是方向都要更好，毕业后的可选性就更多。”
林业抿了抿嘴：“可是感觉去坑导那估计会成为工具人。”
“没办法，可选项只有这么多，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风姐更倾向于哪个？”
“如果从就读体验来讲，我偏向于胡老师，从前途来讲，我偏向于坑导。”
“好纠结。”
“其实坑导那里是不错的。”
“风姐，我想过一个跟这几年不一样的生活了，因为要给老师做事，我错过了夏令营，用一个月的时间去保研，真的好累。”
风姐的头像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业总喜欢坐车窗边，因为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
林业望向车窗外，只见田野阡陌交错，远处人家错落。
我的归宿在哪呢？
林业如是想着，手上又传来震感，抬手一看，是五叔。
“打算去哪个学校？”
“不知道。”
林业又将各学校，各导师之事发给五叔。不消一会儿，林业便接到电话，屏幕上赫然“五叔”二字。
“选前途。”林业刚接通电话，便听到这仨字。
“无论学校，专业，方向，还是课题组都是这边好。况且你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父母就你一个孩子，不吃苦是不行的。”
“五叔，我知道，但是去那边真的好吗？其实按照我的成绩本来是能寻一个不错的去处的，但是就是因为给老师干活，错过了最佳的保研时间，比我差的都寻到了好去处，现在我却如此下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五叔的声音稍柔：“那怎么办呢？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家里的情况，不吃苦能怎么办呢？”
林业的手机放在耳畔，嘴唇轻张，却又闭上，最后张嘴说到：“五叔，让我再想一想吧。”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好好考虑下。”
林业的手臂垂下，放在膝盖上。
窗外漫天星辰，灯火零落，远山巨影，田野平旷。
林业想到了自己高中教室家里两点一线，高考一塌糊涂；进了大学后，在寝室和实验室两地奔波，又落此境地；却想到家中父母，心里发堵，眼也干涩。
林业终是想笑几声，只是出了气，胸膛起伏，却听不见声。
他看着窗外，满天星斗，却不觉一点璀璨闪亮，只是想着今晚就要填系统，等着明天的结果。
浩瀚星野下，火车沿着铁轨轰隆疾驰，驶向未知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