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本能的有些排拒这个问题。“我是谁”是一个著名的禅宗话头,据说假如在禅坐中,不断的逼问自己这个问题,逼到精疲力尽,退无可退,概念心就会脱落,于是虚空粉碎,大地平沉,就得见自己的本来面目。也不是没试过,只是每次一问这个问题,就觉得:嗨!答案不就在眼前吗?我就是我呀!斩不破这个概念心,也斩不断对自身存在鲜活的体验,再问就心烦了,总之参话头不是我的那壶茶(嘻嘻英文说,not my cup of tea!)。
从小到大,从中到西,又从西到中,不断被问的,倒是“你是谁”。也很烦。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加入一家新的公司,开始一个新的课程,哪怕吃顿饭碰到了个把新朋友,也总得煞有介事的自我介绍,一开始本宝宝也是又烦又怕加点小害羞的。但是人在江湖,混得老练了,就会生出许多的故事。于是种种头衔,种种标签,别人根据我的身高体型长相和背景,不断给我归类;我呢,也同时在给别人归类。一面无奈着,一面却又安于约定俗成。我想,终归来讲,我们对自己的认识,无法离开周遭的人事和我们千丝万缕的联系和勾牵吧。如果没有了我之外的一切为参照点,又如何来界定我呢?小时候看武打书,记得有个绝世大侠叫做“金世遗”,身世可叹,遭遇奇诡,却又笑傲江湖,令人不胜向往 。然而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人潇潇洒洒的“遗世而独立”?独立是要付出代价的。
于是营营苟苟,生出许多的烦恼,无非就是小我不满意了,小我不安全了,小我需要爱了,小我需要关注了,然后这个小我,就像是个缠人的小女人,粘着你,要你哄,要你满足她的种种有形无形的欲望和幻想,还要变着法儿来新鲜的。无止尽地觉得匮乏,无止尽地编制爱恨情仇的故事。这个小我,将我们束缚得牢牢的,几近窒息,却又不许你死。又要说到英文,有个词叫做“diminish”,这就是我对于小我的感觉。越是想要证明我是谁,越是囿于身份、认同感、被怜惜、被关注这些小我的把戏,生命的格局和空间就会越缩越小。缩到了眼皮底下,缩到了皮肤里面,缩到了仰人鼻息,也许你会说,我没有!我是个独立的人,我经济独立,工作独立,生活独立,但是,你仰赖别人的肯定来喂养小我这个小女人,祈求外界的爱和善意来给予自己快乐,这条路如果行得通,世界上就不会有“伤心”二字了。
然而,然而生命不是应该比这个广阔许多吗?上帝创造了我们(姑且这么说吧),不是给予我们一瞬间即能飞翔于九天之上的思想嘛?不是给予了我们感受爱和给予爱的能力嘛?不是给予我们认识、学习和创造的天赋嘛?不是为我们创造了彼此,让我们有伴,有交流的对象,最重要的,有施予爱的机会嘛?我的生命如此富足,又何必仰赖别人的给予呢?
我认识的一个禅师说:“I am nobody!”(我谁也不是!)认清了这一点,是否一下子轻松好多?在广淼的宇宙间,在生命的长河中,今天小我的存在连沧海之一粟都无从谈起。然而我来了,就像是艺高人胆大的大盗,在静谧的黑夜中,在墙壁上挥洒“我来也”三个大字。我知道我来了,我来过,如此而已,不需要旁人的证明。人生的体验如此神秘,是终究无法和他人分享的。然后我会走,我走的时候,静悄悄的,不带走一片云彩,一切都岂非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