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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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有人可以治愈你所有的心病。如果你去城市的边缘,会在两城交界的地方看见她的补心铺。她在某个下午用枯萎的树木和残破的枝叶搭起的小木屋。你走进去,朝她喊,

“嘿,我要一颗坚硬的心”。

于是她微笑着戴上手套,扶你坐下。

“闭上眼睛,不会疼,再睁开时只是胸口多了一道伤疤”。

然后她为你的心放血,炼化成熔汤,把你的感情收藏,随后将你的心揉成一个多边形,重新装回你的胸膛。慢慢挥发的熔汤渐渐将天际染成红色。城市里的人在匆忙中抬起头

“嘿,你们看,火烧云“。

琴手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坐在酒馆的沙发旁,抱着她的琴,眼神空洞,来往的人群与她擦肩而过,偶尔的风扬起她的头发,散发出的香气好像颓败的花。记不清她戴了耳环还是项链这样的装饰物,只是我兴致正好

“能不能为我弹奏一首,什么都行”。

“我第一次来这个城市”。她答非所问。

“一个人?”

她低着头不再说话,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夜色中我分明看见眼泪蒸发时带走的空气。地砖的纹路参差不齐,交错着通往巷子的尽头,我朝远处望去,灯光却晃得我自己睁不开眼睛。

她看到我奇怪的表情,竟笑了。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笑,让我突然感觉到了心跳的存在,扑扑的声音,鲜活,浓烈。

“我弹琴给你听,但你要为我调杯酒”。

这是我从没听过的曲子,我不懂音乐,听不出音阶所表达的情感,只知道自己喜欢这调子,甚至一遍就记住了它,或者说似曾相识。直到她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我仍沉浸在其中。

“喂,我的酒呢?”

“我就去。”刚才的调子还在我的脑海中跳跃,慌乱中我抓起几片薄荷叶,扔到早就兑好的朗姆和苏打水中。加了冰块递给她。

她只呷了一口,还是笑

“这酒什么名字?”

我被问住了,一时语塞,竟不知怎么回答。

“真难喝。”她放下杯子,站起来。“喂,我可以把琴放在你这里么?明天我还会来的。”

“好”,我看着她走出去,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不是伤感,更不是欣喜。我第一次见她,绝对不知道将来有一天我会因为她去改变。

拾荒者

我总以为人们会把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扔下,以供我这样的拾荒者维持生活。但后来我发现,他们丢弃的往往是他们最需要的,只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罢了。于是我将这些一一拾回、分类、收藏。这些被拾回的东西几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大多是别人赋予的感情。我暂且称之为“爱”。

我在城市的边缘用颓败的树木搭建了一座小屋,把我拾到的东西装在一个个瓶瓶罐罐里,贴上标签,我猜如果我集齐了所有的感情,混合到一起定是种漂亮的颜色。

依旧每天游走在人群中。看着行人脸上木然的表情。有天我偶然间发现,把心融化后抽出所有的感情,你就得到了一颗坚硬的心。坚不可摧。

只是,不知是谁说,我会补心。

人的心,只能伤,怎么能补呢?

于是我只能给那些抱有幻想的人一颗坚硬的心。让他们带着不会再爱亦不会受伤的心回到人群。他们留下的那些被我抽取出的情感,依旧被分类,装在瓶子里。

我想我就快调配出最美的颜色了。直到有一天。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伙子,好像和所有人都不同。他不是来补心的,反而要买走我收集到的那些瓶瓶罐罐。他一脸的兴奋与欣喜,告诉我要把这些情感都送给一个姑娘。

“她什么样子?”

“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她的发际有颓败的花香,好像罂粟淡淡的味道。”他说的时候依旧掩饰不了内心的兴奋。我猜他一定不知道这罂粟的毒可以让他一败涂地。

“朋友,你买不起这些的。”我这样告诉他。

“我一定要买走。”他决绝的目光让我觉得钦佩,害怕,拒绝不了。

“嗯,那就带上一幅最美的色彩来和我换。”我知道他一定找不来。

“我就来。”他跑出去,头也不回。

我开始犹豫,看着货架上的玻璃瓶,我预感会有事情发生。关于这个男孩,关于那个女孩。

演出

我改建了酒馆的舞台,只为一句她说的“明天我还会来”。我想她弹琴给我听。我从吧台后拿出她的琴,日落色的琴板,像极了她发梢的颜色。拨动琴弦,好像是记起了某个调子。曾经心跳的某个调子。

“您相信缘分么?”我问吧台边的顾客。那是个老人,苍老得我猜不出他的年岁,不知岁月在他身上留下过怎样的印记和回忆。他缓缓的喝完一杯烈酒,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指指自己的胸口。我看见领口处露出来的疤痕的一部分。我隐约明白为什么补心的人不肯给我那些瓶瓶罐罐。

“您给我讲讲,我调酒给您喝。”

“孩子,不要试着去改变你自己的心。”他只这么说。

我似懂非懂,不停的参悟这句话。期间我不停的拿各种酒调和到杯子里。直到老人拦住我我才意识到杯子已经满了。老人接过杯子后,眼神里恍然焕发出了光。那杯子中的颜色,绚丽,在镁光灯下好像就是补心人说过的色彩了。

“喂,上次那种酒,还有么?”熟悉的声音,我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

“当然,就来”。我有些失控。

“这舞台,是为谁而修?”

“如果你能为我弹首曲子,我就给你调杯酒”。我这样回答。

“我的琴呢?”她伸出手。笑。还是那种笑。我不知为何已经拒绝不了这般笑容。递给她琴。调子。还是上次的调子。忽然我觉得时空错乱一般,恍惚中还有罂粟花的香气,让我一瞬间看到了从前和未来的重叠景象,让我相信她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我调兑了那杯颜色绚丽的酒,在她停下最后一个音符时递给她。

“这杯,有名字么?”

“没有。”我想不出来。“留在我这里演出吧,整个舞台都是你的。”

“谢谢你”。

“为什么?”

“谢谢你,谢谢你喜欢这曲子。”她顿了顿,抬起头望向远处,眼神依旧空洞,“可我还要走。”

“去哪里,我可以陪你。”我鼓起勇气。

“不知道。我想要纯粹的自由。”她站起身,搭上我的肩膀。我轻轻抱住她。“谢谢你。我第一次给别人演奏。“

她走出酒馆的时候,我还在回忆她发际的花香。我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我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

我知道她不是贼,但她在那个夜晚那场演出后,偷走了我的心。

原来,所有的相逢真的都只是巧合,或许她为我弹奏了一首情歌,只是碰巧我没听过。其实并不是她真的需要我,所谓的缘分只不过是我想太多。

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老人那样说,为什么补心的人说我买不起那些最美的颜色。我明白了,应该还不晚。

沉默

我应该用我的过错,为我爱的人写首歌。用过往做歌词,用心跳做配乐。那这首歌唱出来一定就像某段日子一样,恬美,鲜活。于是我关了酒馆,带上她的琴。我想流浪也是另一种生活。

一路走去,看见行人成双,路人成对。他们一定没有我爱得炽热,伤得深刻。我时常回想,本来有着平凡的生活,安静的日子。只是她的出现打乱了一切。但我并不后悔这样。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我还会选择这条路。因为她的笑,无论如何我都拒绝不了。

坐在街道的拐角,墙面上的涂鸦面目狰狞,不知是谁心血来潮。索性就这样坐着,模仿她的曲调,弹奏我的心跳。时常有人驻足观看,后来又离去。有个男孩冲我吹口哨

“喂,弹琴的。琴不错,哪买的?”

他不知道多少东西得到后,再就不能用价格去衡量了。

“我弹一曲给你听”,不是热情,我只是,想弹。

我数着,月亮升起第327次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酒馆门口。冷清,安静。看着熟悉的台阶,一瞬间觉得自己轰然老去。

隔天,我重新打开酒馆的门,扑面而来的是灰尘的味道,就像吹起了记忆上的尘埃。冷清,冷到骨子里。当然,谁会想到这间破败的小店还会再迎客。

“喂,我以为你搬走了。”是她。

我不知如何回答,但她现在就在我身后。我调整好一个最满意的表情,才敢转过身。

“其实你一直都在,对么。”

“我?刚巧经过。”

“那原来你也在这里。”难以掩饰失望,“我调酒给你喝,就来。“

“好,对了,这个,你的”。她的掌心上,我的项链。

“原来是你拿去了”。

“是啊,上次看见,觉得好看玩,就拿去玩了”。

“那好玩吗?”

“不好玩,所以现在还给你”。我接过来,丢在吧台上,我已经习惯了空荡荡的胸口。

“喂,你会弹琴了吧?”

“当然,要听么?”

“好。”我坐下,弹奏起那首情歌,忽略了词句,模糊了曲调,就像一场无声的电影。忽然她站起身来,说

“我不想喝酒了,我要回家。”

她跌跌撞撞跑出门去,我看见月光照亮了她的眼眶,好像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琴声戛然而止,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我去拦住她,否则她就真的走了。只是不知为何我就是不肯挪动脚步,直到我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之外。我扶正琴把,弹完了所有的音符,为自己调了一杯绚丽的颜色。一饮而尽的时候,满满的苦涩,胸口仿佛有团烈火。这酒应该是甜的啊,无所谓了。她很好喝。我想我一定是醉了。不,是疯了。

远方

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并没觉得这里有多远。原来同样的路不同的心情,是这样难走的。还是那个小木屋,看起来竟然像家一样亲切。门口种满了花,比起原来的荒凉就更显的温馨。我扦起一朵,是罂粟。房主真是个细心的人。我就说过一次,她竟然记得。

“嘿,老板。”我不知这称呼是否合适,“我带来了你要的颜色,但我这次要换一颗坚硬的心。”

她听我这样说,停下手里的活,我看到货架上的玻璃瓶都散落在地上,她面前好像染缸一样的东西盛满了液体,浑浊不清。

“哦?带来了?那我要看看。”

我就为她调酒,她举着杯子,在阳光下,那色彩比在镁光灯下耀眼多了。

“真好看。”她扶我坐下“闭上眼睛,不会疼,再睁开时胸口多了一道伤疤,一切就都好了。”

我相信她,甚至她切开我的皮肤取出我的心脏时我都毫无感觉。可是我偷偷的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疼,因为我看见她为我的心放血,将它炼化成熔汤,从里面抽取出我的感情。那感情被她密封在小小的玻璃瓶里。这一切本来都应该安静平和,只是玻璃瓶里的液体颜色竟和酒杯中的如出一辙。

那些被我丢掉的,就是我完完整整的情感,是补心人说的“爱”。原来他们曾经都在我手里,原来她曾经触手可得。

我看着她将我的心风干,揉成一个多边形,塞回我的胸膛。

“喂,你可以走了。“

我跌跌撞撞跑出去,那两瓶色彩让我睁不开眼睛,我回头时,看见补心人把它们全都倒入熔汤里,沸腾的样子,的确好看极了。

“你要去哪?”她探出头来问。

“远方。”我好像很坚定,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需要方向,随遇而安。

情歌

那是我离开的第917天。我再没去过那小屋,也再没因为什么牵肠挂肚,亦没有任何事情让我再感觉到那般撕心裂肺的疼。

我一定有颗坚不可摧的心。

我坐在酒馆的台阶旁,顾客换了一波一波。夜幕还没降下来,下班的人匆匆忙忙,有方向的没去路的都面无表情,或许他们有些人也和我一样。

我听见有人议论起城郊的大火,烧掉了大片大片的田野,不知有没有吞噬那一小搓罂粟。可我分明在这时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甜烈的花香,又带着焦灼的味道。仿佛看到了大片大片烧焦的罂粟花,花朵如谁的眸子般硕大,空洞。我想,定是那补心人不小心打翻了熔汤,滚烫的颜色点燃了草房。

回到屋里,拿出那把占满了灰尘的琴。我努力去想,也记不起它主人的样子,那夜吧台边的老人却历历在目。

“不要试着去改变你的心。”我摸摸胸口的伤疤,扶正琴把。

我要为我的过往弹奏一首情歌,来填补我的胸膛,磨平我多边形的心脏。我会静静等你去想。然后带你去远方。

我拂去最后一个音符,站起身。和着空气中的腥甜味,我端起一杯酒,望向天际。那灿烂的晚霞,就像是人心最一开始的颜色。鲜红,透明。

“嘿,你们看,火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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