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在饭桌上吃着用她的话说超级喜欢的鸡腿,突然停下来说:“我喜欢现在的家,喜欢以前东莞的家,深圳的家,也喜欢以后湖北的家。”我笑着说:“我们现在已经住在湖北了,你还想着以后湖北的家?”“呃,原来我们已经在湖北了,那我们以后的家呢。”女儿调皮的问。
我沉默了,望着女儿,笑了笑,她继续啃起了她的鸡腿。
我的沉默让我一下进入了沉思,在女儿看来,只要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和她一起生活的地方就是家。爸爸妈妈对她的爱,给她带来了幸福感,安全感,她便爱着那个家。
而我的那个家呢? 可曾有过评判和期许。
@01
小时候,因为母亲去世得早,父亲为了攒钱供我和哥哥读书,承包了大量的水稻田不说,还喂养了上千只鸭子。多数时候他都忙碌在田间地里,而且忙碌的时间总是要比别人家长。我们兄妹俩放学首先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屋后田间或者附近水库边把在外玩耍一天的鸭子请回家里来喂食,休息。而父亲就会去田间看看,谷种篷里的稻谷是否已经生芽了,是否需要开篷了,水稻苗长势是否可观了,刚插到地里的秧苗稀密程度是否合适了,是否需要补充秧苗子了,水田里是否需要关水了,是否需要开沟了,是否需要除草了,是否需要提前收割了....
每次,我们哄着一群群鸭子,在回鸭圈的路上,就会看到挨家挨户的烟囱里冒着青烟,有的稀薄,有的浓厚。我们兄妹俩就根据烟囱的烟,随机的猜测邻居是刚刚开始做饭,还是正在做,还是刚刚做完。谁赢了,谁就炒菜,输的一个人就是切菜,洗菜,放柴火。我们俩都更愿意掌勺炒菜,但是这种猜测仅仅是给我们苦闷生活增添一点乐趣,毫无依据可言,只是看谁的运气好罢了。
我们猜完,总是急于要验证,一开始,我们隔着别人家好几米远,就大声呼叫:“李婶——吃饭了吧——”,李婶也会大声回复:“还没,正在做呢。”“文强哥——吃饭了吧——”,“正在吃了”。我们问完,赢的那个人总是得意的偷笑。几次之后,我们都能猜中,最后俩人做饭是轮流分工。后来,他们只要一听到鸭子的嘎嘎声,就会打趣的大声叫着:“俩懂事的放鸭兄妹回来啦,我们已经吃过了。”我们立马就知道各自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有时,我们闻到邻居家飘出来的饭菜香,嘴里不停的嘀咕,“这么香,怎么不叫上我们去吃呦,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时,邻居们有加餐的,也会等我们一回家就给我们送一些丰盛的食物过来,每到那种时候,我们总是心里充满感激,不停的说谢谢,等他们一离开,我们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吃着吃着就会落泪,一回家就能有吃的情景,我们渴望太久了。
特别是在深秋时候,屋外田间一片灰蒙蒙的沉寂,基本看不到在外游荡的人,我们却要跨过一个个田埂,一个一个枯竭的小沟,去追赶那些因没有吃到足够饱而不听话到处乱窜的鸭子,越追越窜,越窜越追,有时我们就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出来。一阵冷风吹来,干裂的嘴角直哆嗦,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半掩着,受过饥饿的鸡总是等不到粮食,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它们的粪便,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好不简单到了厨房,黑黑的,看到那样冰冷的锅,冰冷的灶。就想那么任性一次,砰砰的关上门,转身就走。可是,哪次不是乖乖的默默的收拾厨房,准备晚饭?心里总是想象:某一天,在屋门口就能闻到米饭香,听到煎阳干鱼的哧哧声,进屋首先就跑厨房,找机会偷偷夹起一条鱼就往嘴里塞,整条鱼,连着鱼骨头一起吃下去,等闻到炸胡椒在锅里翻滚的味道,再次用勺子挖下去就是一勺,还没拿起来,就被颠着颠着掉到锅里最后只留下一点点,“太咸了,少吃”,有父母会关心的跟你说。
于是我的童年,少年,都是在有热气腾腾可口饭菜等着回家的我去吃的憧憬中度过,这种憧憬也自然的成为了我的学习动力。
@02
后来,我考上了不错的大学,顺利的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幸运的换上了妻子的角色,在东莞买了房,组建了自己的家。
我遇上了一个会做饭的好婆婆,每次下班回到家,推开门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米饭的清香,看到饭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的色香味俱佳的美味菜肴。
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分两地工作,我在东莞,老公在深圳。我没有仅仅满足于自己的味蕾得到的满足,而是开始了对新家的憧憬,那个家应该在深圳。
每天一次的电话,一周一次的相见,话不多的我们却有说不完的话,从彼此身边的工作日常到对未来美好生活画面的勾画,从彼此絮叨生活压力到互相鼓励,从分享彼此身边感人的故事到绵绵情话。我们感受着,当下彼此心在一起的那种甜蜜的家,更期望着,不久的某一天,在深圳有一个自己的家,在那里我们能一起从家里出发上班,下班了一起回家做饭,一起在家吃饭,一起在饭桌边讨论近期大事。
想象着,待我们站稳脚跟后,等待小孩的到来。
@03
可是,在我们和时间赛跑的轨道上,女儿提前到来了。女儿的到来,让我们忽略了2年分地工作需要彼此不断压制思恋的情绪,我们没有改变分隔两地工作的状态,反而更加疯狂。女儿一岁的时候,我们总算攒够了首付,可是,赶上了房价上涨的大潮。
权衡之下,我们忍痛让小孩留在了老家,卖了东莞的房子,我跑到了深圳,和老公一起住在租来的十来平米的房子,准备孤注一掷。
未曾想,女儿不在我们身边的日子,心总是残缺的,缺失的那一块飘在空中,回不了家。
担心她,每餐是否有好好吃饭,气候变化是否有穿暖,是否有生病。想知道,她是否越发懂事了,是否越发会说话了,是否越发会跑了。
工作稍微闲下来,视频的时间到了,她笑,跟着笑,她哭,想哭,她跑开了,开始失落,她学到了新技能,激动得泪流满面。
不能视频时,我们聊天的话题总是三句不离她,她一点一滴的变化,可以让我们念叨好久。念着念着,总是会哽咽得说不出话,眼泪也不受控制的啪啪往下流。
索性,压制内心的思念,拼命的工作,不让自己有闲下来的时候。可是,愈拼命,心愈迷失,愈找不着家。
经过一年的煎熬,把女儿接到了我们身边,换了一个大而陈旧的老房子。尽管,因为忙碌的工作,陪伴她的时间很少,但是能每天看到她,心已满足。
于是,那个80年代的破旧房子,因为女儿的到来,多了哄笑,争辩,打闹的生活气,自然的成为了我们暂时的家。
@04
我们仍然没有放弃要在深圳买房的执念,节衣缩食,没日没夜的工作,从开始计划,到六年后的今天,终于可以买房了。可是,除了工作就是孩子的我们,交流越来越少,关心越来越少,指责越来越多,不满越来越多。我们意识到了关系的异常,身心疲惫的我们,却抽不出时间静下心来,一起敞开心扉谈一谈眼前的问题。于是,这个暂时的家,越来越冷,越来越没有生活气,让人越来越想逃离。
直到彼此身体器官频发预警,我们才幡然醒悟,如果身体垮了,家也就垮了,如果人走了,家也就散了。
85后的我们,没有赶上好的机遇,仅仅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而过分去追求需要付出更多努力让人身心疲惫却还是很难站稳的那个家,那么我们的家也就变了。
于是,我们毅然决然选择了离开。
何处落家?“家乡”开始一次又一次敲打我们的心底,我们选择了回家乡发展。回到那个能给我们安全,保护的地方。可是记忆中的那个家已不是那个家,只是稻田依旧,堰塘沟渠仍在,烟囱却早已不在。
我们认真的一遍一遍的去找寻自己的初心。
有时我们不停的往前奔跑,是因为我们要得太多,可是得到的同时却付出了更多的代价,最后家也变得不再是那个家。
我们悔不当初,我们出发,远行,最后最想回的还是那个原生态的家。
待老公工作回家了,女儿放学回家了,大家围坐在桌边,满足的吃着煎得金黄的阳干鱼,令人口水直流的鸡腿,油光发亮的炸胡椒。女儿把我们的水杯倒满水,高兴的说:“干杯,我最喜欢妈妈做的饭,超级好吃,我可以全吃完,希望爸爸也要加油额。”然后我们互相对视,感恩的说:“干杯!希望我们的家永远快乐!”接着,泯上一大口水,享受似的慢慢吞咽,直到那一口水陆续的经过食道流进了胃里,接着,我们同时张开嘴巴“哈…”,开始接着吃,彼此脸上荡漾着永恒的质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