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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亮躺到床上时,已能听到楼下的环卫工在打扫的沙沙声了。他伸了伸手脚,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顿时觉得舒服多。
打好包收拾好已凌晨四点,洗漱上床就五点了。早睡两个小时的田芳芳,听到一点声响也醒过来了。
“把你吵醒了?”陈亮侧身把田芳芳抱到怀里来。
“嗯,我本来就浅眠,越累就越睡得不深,迷迷糊糊老感觉有人要下单”说着,田芳芳也侧着身,贴紧在陈亮的怀里。
当楼下小区的树叶冒出了新绿时,夏天就来临了。陈亮的淘宝也开始有生意了。他是做泳衣的,所以整个夏天下来,就得赚够一年的开支。
田芳芳负责客服,陈亮上厂家订货,找样板,打包,还请了老家一表姑的儿子阿东帮忙。三个人从中午忙到凌晨三四点,有时遇上生意好点,打好包时,天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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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东初中还没毕业,不肯读下去了。妈妈早年就守了寡,不肯重嫁,带着一儿一女做点手工过日子。虽说现在生活不像旧社会那么难了,只要你能勤快点,是饿不死的,可也仅仅只是饿不死。相比于班上后来家里富起来的同学,没有多余零用钱的阿东在同学的面前,简直就是个“五保户”。
有一回阿东骗妈妈说学校要交费用,拿了100块去请同学喝水。每次同学轮流请喝汽水时,阿东都摸着口袋不够买三瓶可乐的10块钱而悄悄躲到了最后,然后在转弯处溜到教室去看书了。
请完水的小喜悦还没褪去,阿东就给妈妈的腰痛声刺痛了心。今天拿去的100块,是妈妈帮人家洗了四层楼的报酬。看着他妈妈难受的表情,阿东决定初三第二学期不上了。跟着过年回老家的陈亮夫妇出来,帮他们打包学做淘宝。到时自己也去开家淘宝店,让老妈过过好日子。
要不,以他的成绩,考个市重点高中绝对没问题。读初中是不用学费,那高中呢?姐姐已经23了,过两年就要嫁人了。这几年她一直在县城的工厂上班,赚到的钱一分不少的拿到家里盖了四间平房。房子是宽敞了,家里却是一点存款都没有的了。他出来,至少姐姐能给自己存点嫁妆!不用全给老妈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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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妈给电话我了,说要我们拿钱帮你哥买房,说我们住着几百万的房子,就不能给哥哥买一套吗?当时也是哥哥先出来打工,赚的工资都给你读书了”田芳芳低声的说着,说话呼出的热气刚好喷在陈亮的脖子上,陈亮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也没搭话。过了一会,深吸一口气,从嘴里呼出来,带着一句:“哎……”侧过身,把田芳芳抱得更紧点。
“这几年我们拿了多少钱回去了呀,”陈亮又躺回了正身,让田芳芳枕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你看,他结婚拿钱,家里盖楼房拿钱,现在又要学人家在县城买套房。昨天下午妈就给电话我了,我给拒绝了,我说淘宝的店就泳装卖得好,其它的童装女装店都没生意了。现在同行竞争激烈,一新创出来立马有人仿。而且下来会更规范,都得注册品牌,有质量要求了。生意越来越难做,哪有前几年的那么简单,一点都不体谅一下我们在城市的压力”陈亮说到最后声音都大起来了。
“妈要是知道,上个月我们把唯一的存款都给了我爸去治病,那她还不得跳脚”,田芳芳接下话,显得有点忧心。
“你爸那边不给行吗?老人一辈子操劳,老了还落病,就你哥你嫂在工厂的那点工资,够自己一家开销和养三孩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反正我哥我是不想管了,他每天在镇里卖菜,小生活绝对没问题。我们建的楼房他也住着,管不了他一辈子的”,陈亮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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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才睡四个小时的他,这会身体已经在抗议了,脖子酸腰也痛的,脑袋却清醒得静不下心来睡觉。他读完高中就出来了,当时多少老师挽留他,说他考个一本大学轻轻松松。但是,妈妈老是在他耳边说,读书有什么用,看邻居的爬哥,初中都没毕业,在县里亲戚家厂当主管,厂里给配了车,一年赚十几万。谁谁谁,只读了个高一,在镇上开家小超市,没几年,家里的楼房都盖了五层。读书没什么用,还不如跟你哥哥一起出去打工,到时也学人家盖个五层的楼。
每天都出去打散工的爸爸老实巴交的,大半辈子都活在妈妈的指责里。他一说亮儿要读咱就给他供,就给妈妈骂回去了。没能力给她一幢楼,没能力给她个可以打麻将的下午,她一天要料理家务,陪衬人情,她还要在空闲坐下来时到村书记家开的服装厂里打散工,缝缝纽扣什么的。说她嫁给爸爸就是命不好,她的同龄姐妹嫁到香港,一辈子在香港享清福……
陈亮打定主意出来后,就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每天勤勤恳恳上班,加上脑子灵活好使,赶上了开淘宝店的这拨浪潮,和之前的同事田芳芳俩人一起开了几家淘宝服装店,生意火红,终于替爸爸还了老妈一幢楼。
两人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早晚班的交替干,仅仅三四年,就赚了他们父辈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终于可以让老妈在她的老姐妹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接着陈亮又在落脚的城市供了套120方的房,结婚连酒都没时间摆。刚好这两年赶上政策,房子升值了几倍。本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可看着日渐萎缩的订单量,家里长辈越来越差的身体,两孩子的教育费用,他一下子觉得压力又压得他难喘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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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芳芳醒过来也睡不着了,表面上她是几个同学里过得最好的,也是唯一在城里买房的。可是,谁都不用像她用透支睡眠的时间来奋斗。
好不容易在这城市站住了脚,不用让孩子像自己小时候那样生活在什么都匮乏的农村乡下。城市的教育和机会,医疗,还有干净的水源和安全的治安都是田芳芳努力留下来的动力。她要让自己的孩子在城市扎根,所以,无论多累,她都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把孩子送回老家给老人带。
她把家里装修一个大书架出来,堆满了自己喜欢的和孩子老师推荐的书。尽力空点时间带孩子看看书,想给孩子一个学习环境。用自己一生的奋斗给孩子一个平台,让他们远离自己的生命轨迹,往更高的方向走。
可是,这几天她又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孩子班上的大部分孩子,才二三年级,都已经在学而思蓝天博尔思这样的学习机构补了很长时间的课了。一节课几百块钱不说,还得专职每天都跟在孩子身边跟进学习。他们个个都是奔着名校去的。
“有什么法子,我们没有能力换名校的学位房,只能用这方法了,听说名校的考试都是用初中的知识来考的,不上机构补,怎么能有机会上。也是尽力给孩子一个机会。希望在好的学校,学习氛围好点,这样上重点高中也有希望,上大学也有希望了。要知道,现在这社会,不上学哪有出路。”
这是昨天田芳芳送孩子去上学,在学校门口听到两高年级家长在聊的内容。却实实在在像箭一样打入了她的心脏,刺裸祼的伤,这不就是她真正的内伤吗!房子当时买就趁它的单价低,环境不错买的。都不懂得那些二三十年的楼龄,房间格局又差又贵的房子还携带着这点重要的东西。都怪自己一天都埋头苦干,没有好好咨询那些有这方面经验的朋友。
而且,更无奈的,她发现她这个无法全职带孩子的妈妈。想要让孩子长大后脱离她的生活圈,不再是给她报个画画班舞蹈班篮球班就能搞定的事了。她努力的跳出原来的家庭,可要让自己的孩子跳出自己的家庭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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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灰蒙蒙的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溜了进来,刚好落在田芳芳这边的床下。天亮了,身边的陈亮终于在翻来覆去后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她得起床了,还要给孩子准备早餐去,顺便再查查昨晚陈亮有没打漏的包。
她们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是已脱离了贫困,他们貌似已经在城市站住了脚。可是,压在他们身上的焦虑却一刻都没停住。
因为,没有可以继承的资源和财富,没有可以确保的明天和未来。他们生活在城市的边缘,从不敢放松姿态恣意的生活。他们输不起,他怕他们又得回到起点。
那样,好不容易描绘的蓝图,又将清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