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佩内拉和时间停止的小镇

01

周天有个帅气的名字,叫周天。他还有个秘密,一个无论能运行多少大周天小周天的大修士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他有个有秘密的怀表。

周天是在拾荒的时候捡到这块怀表的,所谓拾荒就是在孩子们的冒险目的地,比如小型的废品场啊,马上就要拆迁的房屋啊之类的,收集一些正常大人眼里的破玩意。这块怀表就是在一个拆迁老屋里发现的,它藏在一只落了很多灰的红色袜子里,如果不是因为周天没有朋友,只能打发时间探险和拾荒,以及他那么喜欢红色的话,他几乎就要错过这个宝贝了。

这是一块银闪闪的怀表,表盖很光滑,一点划痕都没有,表针是优雅的黑色,滴滴答答行走着,它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怀表。但是在那里面有两个小小的旋钮,使这个物件变得与众不同起来。这其中的一个旋钮是用来调整时间的,而另一个旋钮,当周天把它顺时针旋转到尽头时,表针突然颤动着停滞了下来,随着表针的停滞,世界也发生了神奇的变化——

几只麻雀定格在了天上安静休息的云朵中间,周天挤开木头人一样的路人,走到了镇上七座桥中的一座上,在看到停滞的波浪时,他一团浆糊的脑子终于恢复了运转,随即周天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个不可思议的怀表……作为一个想象力还没消耗殆尽的12岁少年,周天立刻明白了这是个可以暂停时间的怀表。

然后,当把旋钮拧回来的时候,时间就会回复了。

02

既然这个怀表放在一个红色的袜子里,那一定是什么人送给我的圣诞礼物吧。

周天对着空气郑重地点点头,迅速接受了这个他编出来的设定。

那么用它来做什么呢?或许可以去超市里拿走所有的巧克力,每天每个品牌拿一块,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或者薯片,每种口味的,或者汽水,但是不要拿生姜口味。

可是这不就是不劳而获吗?不管是巧克力薯片还是汽水,都是由农民伯伯辛苦种植了原料,然后工人们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然后包装,再由司机叔叔和送货员辛辛苦苦送到这里,如果我一点钱也不付出,就拿走它们的话,之前的那些人都会难过的,那他们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劳动人民都是好人吧,我不想让他们难过。

周天摇摇头,吃不到很多的零食他有些难过,但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

还能做什么呢?周天捏着手里的怀表,或许我可以在时间暂停的时候迅速地写完作业,然后回家后就可以看动画片了。或者我可以混进电影院里,找到一个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座位,然后回复时间,免费看完整部电影。或许还可以早上多睡十分钟,在暂停的时间里慢悠悠地吃完早饭,然后散步到学校。

介于小孩和少年之间年纪的周天叹了口气,不管哪个听起来都还不错,只是不管哪个都只有我一个人,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不就和平时一样了吗。

一点意思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爸爸妈妈总是在外地工作,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字写得像一窝黑漆漆的死蚂蚁,再或许是因为自己总是不带卫生纸或者随便什么别的原因,他一个朋友都没有。

周天兴致缺乏地踢着一个小石头,这块石头的一角是他喜欢的红色。一个多么悠闲的夏天的下午,天空像是水彩笔画出来的那么蓝,鸡腿菇一样的云朵愣在上面,啊……要是有什么奇迹和魔法发生在我身上就好了,可是魔法都已经出现了,为什么我还是要一个人玩呢。难道像动画片里说的那样,强者注定要孤独吗?

周天的心里好像吹过一阵风,他抽了抽鼻子,虽然在静止的时间里,并不可能真的有风吹过。

我这么孤独,一定已经强到……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点了。

在他几乎要独孤求败到哭鼻子的时候,一个影子从街对面的小巷口闪过。

啊,在移动?

没错,那是正在静止的时空里行走的,另外的一个人。

周天的眼睛睁大了,他没动脑子就跑着(用显然远远超过了他跑体育课上50米测试时候的速度)追了过去。

03

“嗨!你好!我……我一直在找……所以说你……你也有怀表啊?!”周天用几乎称得上是尖叫的声音,语无伦次朝着街那边的人吼出声来,热泪在他眼睛里打转,让他顿时理解了课文里说的热泪盈眶。“我一直以为我是唯一的一个人。我叫周天,你呢?”

街的另一边,覆盖了青苔和瓦松的黑色瓦片下面,在停滞的时间中行进的另一个人,听到周天的大喊大叫之后,带着惊讶,和同样有一点激动的眼神转过身来。他看起来和周天差不多年纪,颜色偏浅的头发湿哒哒黏在脑袋上,还架着一副支架有透明胶带固定的深色树脂框眼镜,整个人显得有点可怜兮兮的。

“嗨,你好。我叫邓清。”可怜兮兮的人说完之后友善地笑了笑,“原来这里还有其他人?太好了……我还以为我……”

“对吧!!“周天声音夸张地说着,他觉得反正在这个静止世界里没人会骂他太吵。”我也一直以为我是一个人,真是无聊死了,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能做任何事情,但是我一个朋友都没有,我假装自己要变个魔术都没人要看,用这个怀表我能变出一切魔术!你信吧!或者恶作剧也行!”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怀表,那是什么啊”邓清问,他说什么都显得小心翼翼的。“还有……还是不要恶作剧吧……那是不对的。”

“诶?你没有怀表吗?”

“我没有,对不起啊,我只有,恩,一块手表,但是啊,我猜你的怀表很不一样,那是你在这里的原因吗?“

“对啊!“周天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银闪闪的怀表,”就是这里,按这个按钮就可以让时间无限无限慢下来了,你好聪明啊!我还没说呢你就猜到了!“

“只是听你语气像是……这没什么啦。“

“你真的很厉害啊!像是读心术一样,咦,对了,你没有怀表,那你是怎么暂停时间的呢?“

“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刚才我走到街上,就发现我周围的物体都静止了。“

周天砸吧着嘴巴,啧啧了几声,“我知道了,一定是超能力,是你的超能力觉醒了!“

邓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超能不超能的,听起来像是洗衣粉。“他小声嘟哝着,用手掩住微微笑开的嘴,”那……也许就是这样吧。”

周天也笑了出来,他笑得要爽朗得多了。

“太好了!这个怀表是我最大的秘密!现在我要和你分享这个秘密了!而且你刚才说,这是你第一次进入这样的时间吧,那你一定还没告诉任何人你能这样……”

“当然啊,现在只有你知道我可以。”邓清用温和但愉快的语调说。”我们分享着共同的秘密了。”

“我……”周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邓清,”妈妈说过如果两个人有共同的秘密,他们就会成为朋友了,是这样吗?”

邓清先是愣了愣,随后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笑脸。”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

“真的?啊?真的?太好了!”在来得及发表什么更长的演说之前,周天已经拉住了他新朋友的手。”我一直想着如果我有可以和我一起进入这样时间的朋友,那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去游乐场玩个痛快!”

说着他奔跑了起来,拽着邓清的手。

邓清觉得那是一只很温暖的手。

04

虽然周天说他们可以跑着去,神话里夸父就是跑着追太阳的,虽然向日葵动动脑袋就追上了,果然动脑袋比较厉害。但邓清还是觉得,他们可以用更快一点的方法。

于是邓清脚踏着他带有可爱方形车篮的自行车,周天背靠着他,叉开穿着脏兮兮牛仔裤的腿坐在后座上,邓清没完没了地按响车铃铛,清脆的叮铃铃,现在可没人觉得他扰民。他们穿越小街上的行人,小心不撞到他们菜篮子里长长的山药棍,绕过横行霸道的小轿车和刷着巨幅美女广告的公共汽车。

在石头路上骑自行车实在是颠簸极了(上周语文课默写颠簸时,周天还写错了“簸“字),但是周天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他像个帕金森综合征患者一样抖着腿,这让邓清觉得更颠了,还在车子到下坡路的时候大声唱着六年级音乐教科书上的歌,不久邓清也加入了哼唱,显然他也在学校里学过。尽是些南欧非洲或者印第安的民谣,周天想象着有风哗啦哗啦打在自己的脸上。

自行车接近游乐场的时候,周天的脸蛋已经红扑扑的了,因为他一直在拍自己的脸打节拍。“再唱下去我觉得嗓子要哑了!“

“唱啊,哑了明天也就会好了啊?”

“不行,那今晚奶奶就不让我吃辣了。”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想吃辣椒啊哈哈哈哈……咳咳……咳……”

“你怎么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是说个话都要呛着吗?好倒霉啊!”

邓清的咳嗽很快停了下来,于是他也跟着大声笑了起来,比起一开始的腼腆他现在已经放开了许多。”我也不知道啊,明明连风也没有,怎么就咳嗽了呢?”

“喝凉水塞牙缝,喝口水呛嗓子!这简直是倒霉死了的事情啦!”

“好了,我们到啦。快下去吧。”

“回去的时候你再骑车带我吧!我好开心啊,超级开心的啊!”周天扯着嗓子大声在邓清的脑袋后面喊。”有朋友真是太好了,邓清我真喜欢你啊!”

邓清觉得脑袋嗡嗡的,一瞬间像进了水一样,可能是周天的声音太响又太近了,震耳欲聋再振聋发聩,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邓清想说他也好开心啊,原来骑自行车或者唱歌可以是这么开心的事情吗,他也没有朋友,甚至总是被人强迫和欺负。有朋友原来是这么好的事情吗,即使他们其实认识还不到一秒。

他想告诉周天,我也好喜欢你啊,我们以后也是朋友吧,回程的时候也唱歌吧,可以唱六年级学过的其他什么歌。可即使他无比真切地这么想,但是出于没来由的胆怯和羞涩,却没法把这些话全部说出口。

“不然难道要你骑车带我吗?”他把心里想的藏了起来,换了点什么说出来,面对对方的坦率,反而试图用稍带恶意的话语转移话题。”你好重啊,我骑车带着你都累得直喘气啊。”

“我重吗?男子汉有肌肉当然要重啊?”说着周天掀起了他红色宽大的T恤,向朋友展示自己的腹肌。

面对着对方薛定谔的实验一样虚妄的肌肉,邓清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

05

“我最想玩过山车,可是它却停在天上!?”

邓清一只手托着下巴,”我想,在这里时间是无限接近静止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行动,所以,要借助除了我们之外的力来驱动的物体,大概都不能像正常时间里那样行动吧。比如,我们就没办法让过山车动起来……”

周天直愣愣看着天上静止的过山车,耷拉着脸,看起来失望极了。他叹了口气,”邓清你几年级了啊?”

“啊……我上六年级。”邓清有点疑惑周天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回答了。

可周天突然又笑开了,”我也六年级!那你懂的东西可真多啊!”

邓清连忙摆手,”不是,我都是看着猜的……”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着急否认呢,你就是很聪明很厉害啊!我奶奶一定做梦都想不到我交了个聪明的朋友。”

邓清觉得脸开始发烧了,他焦急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邓清,你看那些在过山车上的人!”

邓清抬起头,暗暗松了口气。

“你看,那边有几个人露出非常不高兴的表情,或者害怕,他们明明在玩过山车,奶奶从来不带我玩。这么开心的事情他们却要不开心。你说他们是怎么想的?”

邓清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玩过山车吧,可能恐高或者甚至有些疾病,说不定他们是被人强迫着陪同的吧。”

“太过分了!找人陪同的话可以找想去的人啊,比如我。”

“或者其实我觉得……每样东西带来的快乐和难过其实是等值的吧。有人在过山车上获得快乐,就有人在上面痛苦。”

“等值是什么?”

“就是一样多。”

“这样啊,嘿嘿。”周天摸了摸脑袋。”可是你看,还是露出笑容的人比较多啊。”

“还有比如在地面上不能乘坐的人,比如周天你,也感到了难过吧。还有那些在排队的人忍受的等待的痛苦,都会抵消了那些欢乐吧。”

周天似乎有点被说服了,但他很快又摇起了头,”不对不对,游乐场是为了给大家带来欢乐才建造的,怎么会带来同样多的痛苦呢?”

邓清急忙小声说出了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干什么啊,你什么都没做错啊,真奇怪,”周天噘着嘴跺起了脚。”那你看那边的小火车呢,在火车上可没有什么强迫不强迫的了吧?”

“说不定有人想玩过山车,但是他的朋友不敢玩过山车,所以陪同一起乘坐小火车,这样的人心里可能会有遗憾吧……”

“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如果是陪着朋友一起的话,即使是银河铁道的那种火车,我也愿意一起啊?”

邓清惊讶地看着周天,对方也盯着自己。他慢慢摇了摇头,”不行啊,死亡不是你那么轻率就能决定的事情啊。”

“康培内拉不是就很轻率地选择去死了吗?就为了去救一个欺负自己朋友的人就跳进河里了吗,而且他都淹死了,他一定不怎么会游泳就跳进河里了。”

“他不一定是不会游,他至少是救了沉入水里的朋友的,银河节是一月份,水应该比较冷,可能他只是游泳没有非常非常厉害吧……但是为了别人的幸福牺牲自己并不是轻率的想法吧……”邓清越说越小声了。

“唔,也对啊……你阅读理解和名著导读一定都是满分吧?等等,那按照你刚才说,如果每件事带来的快乐和不快乐都是等什么……等值的,那康培内拉这样做有谁会开心吗?他的爸爸那么难过,他妈妈也不一定会原谅他,乔班尼也那么难过。他救了的那个谁,我不记得名字了,也会感到难过和惭愧的吧,如果是我就会这样……”

周天还看着邓清,邓清却突然说不出话了,他觉得自己平日里引以为傲的脑子不转弯了。

“可能……”

他愣了愣。

对啊,一个人死了的话,大家都会感到难过的,那么是谁感到开心呢?如果康培内拉说的是真的,他真的能在一片漆黑的煤袋星云里感到无比幸福的话。那么其实是死去的人感到了快乐吗?

他本能地感觉这是危险的想法,于是摇了摇头,又恢复了微笑的表情。

“没事啦,看来是我想错了吧!”

“恩,我就说嘛,走啦,我们去玩点别的!”

“好!”

06

“为什么游乐场里都是些需要电力驱动的东西啊!?可恶可恶啊啊啊啊!?”

周天边围着摩天轮的栏杆奔跑边大声嚎叫着,感叹号和拟声词简直要出现在静止的云朵中间了。嚎叫声一会又变成了对奇怪动物叫声的模仿。

邓清靠着天蓝色的栏杆笑出了声,他拿着草莓和巧克力的双球冰淇淋,粉色和棕色配在一起很温暖很好看。他刚才把硬币塞进冰淇淋店的收银箱子了,虽然不会操作电脑订单,但这样至少在结算的时候,不会给冰淇淋店造成太大的麻烦。

“周天!我知道我们可以玩什么了!”

“耶!我就知道你最聪明啦!你看到什么了?”

“那边!”邓清指着旋转木马边的草坪。

周天看过去,”啊,跷跷板?”他稍微有点失望,”那不是每天在学校里都能玩的东西吗?”

“对不起,只是我很少可以抢到跷跷板的位子,而且我也还没有和朋友一起玩过……”

“对,你说的对!我们快去吧,你知道吗?我有时候都一个人玩跷跷板,站起来又坐下去那种,我每天都希望可以有一个朋友和我一起玩跷跷板!毕竟跷跷板不是一个人的游戏啊!”

周天温暖的手又抓住了自己的,然后开始飞奔。眼镜都一颤一颤的,灿烂的笑容又爬上了邓清的脸。

啪嗒。

坐上跷跷板之后,周天稳稳地向地面落了下去,而邓清紧抓着扶手升上了天。

“你看我就说你很重吧……”

“那是因为我开始长个子了才会这样的!我已经有一米七了,人家说男孩子都要到八年级才会长个子的,我七年级就已经一米七了!”

“我也没比一米七少很多啊……”邓清狠狠甩着腿,让跷跷板的有了一点沉浮般的晃动。“你刚刚还说是肌肉呢!”

“嘿嘿嘿你就挣扎吧!我不会让你落地的!”

“挣扎的扎是第二声不是第一声!”

“说真的,回去后你教我写作业吧,我一定能进步的,这样我爸爸妈妈过年的时候就会来看我了,没准还会带我来坐过山车!”

邓清大声笑了起来,“就你现在把我扔在空中这个情况,要我帮你补习,没门,一点门都没有!”

“好吧好吧”,周天小心地缓缓站起来一点,邓清的脚尖终于慢慢降落到地面了。

“嘿,你会后悔的!在这等着吧!”

邓清灵活地翻下了座位,不一会,他不知从哪搞来一个大书包背在身上,并声称里面装满了瓶装的矿泉水。

于是,再次登上跷跷板的时候,天平开始慢慢倾斜了,一小会挣扎之后,落地的一方居然是邓清和大书包矿泉水。

“嘿,根据杠杆原理,跷跷板坐的靠后会比较容易升起对方的!”

“不是吧,你都懂杠杆原理,我们明明还没开始学物理呢!”

“你都没有上科学课吗?”

“科学课都是数学老师上的啦,她哪会上什么科学啊……咦别?你干什么?”

一个恍然间跷跷板猛烈摇动起来,仿佛对面失去重量,在天上的周天哗啦一下,失重一般向地面摔去。

下一个瞬间对面的重量似乎又恢复了,周天还没来得及落地又回到了天上。

“很可怕的你不要这样,邓清!这都像是恶作剧了?”

“我刚才,怎么了?”邓清的眼神却没有一点恶作剧的快感,或者歉疚,而是充满了迷惑。

周天刚想大笑着提醒对方不要装傻,跷跷板的重量恶作剧却又重演了一次。

周天笑不出来了,刚才的那个瞬间他看到邓清的身体透明了一下。而且,邓清那么好那么聪明,怎么会恶作剧呢?周天的脑子总是一团浆糊的,但他真的很在意自己这位朋友的事,一着急,他直接从跷跷板上跳了下来。

“邓清你没事吧……对了,难道是你的时间暂停要解除了吗?”

“……?“

“不对啊,时间暂停解除你只是不能动了,可是你刚才都变得透明了,而且,还很痛苦喘不过气的样子……”

“周天……我想起来了……我遇到你之前,好像是在东湖里溺水了……对不起啊,我想并没有什么超能力,也没有和你一样的怀表,而且我……大概没办法和你做朋友了。现在的我只是自己的灵魂吧。”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东湖啊灵魂的?“

“听说溺水的人接近窒息的时候,一秒会像一辈子那么漫长……可能这就是我在这里的理由吧。可是即使在这里时间也不是完全静止的,而是仍然在非常缓慢地流动着,理由就是你的怀表指针在微微颤动,而不是完全停滞。“

周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在消化着邓清的话。

“所以现在我大概…………但是我非常开心。”他抬起头看着周天的眼睛,好像不这么做就没有勇气把想法尽数说出一样。“我非常开心啊,我从来不知道和朋友在一起其实是这么开心的事情,如果我死了会有很多人感到难过的话,那我和你在一起的快乐大概已经超过了他们所有悲伤的总和了吧!”

眼泪从邓清的眼睛里大滴大滴落下来。

“对不起啊,如果我……”

“你骗人啊!”

在邓清可以说出道歉的理由之前,已经满脸眼泪的周天就已经吼了回去。而且明显是周天的嗓门比较大。

“你明明都掉眼泪的,为什么要说自己很开心呢?”

“我也是男子汉啊,我不是感到难过,只是我泪腺很发达所以……”

“不要骗人了!眼泪是不会骗人的!”

周天没有一点犹豫地从邓清有点透光的手指里抢过了自行车钥匙。

“等着啊,我现在就去救你了!”

07

东湖不是很大,周天飞一般骑着自行车绕着东湖环行,只一会就注意到了一群和自己,和邓清差不错年纪,面露焦急和胆怯的中学生。

以及水面上不规则的,像是水下有什么动静一样的涟漪。

周天把自行车在草丛里一扔,铃铛和车把落地发出剧烈混杂的闷响。而他几乎是什么都没多想就跳入了水中向涟漪的方向游去。

即使是炎热晴朗的夏日午后,水里仍然很凉,让人可以迅速冷静下来。

一部分脑细胞和思考的能力回归了周天的脑袋。

周天其实不是很会游泳,他上过游泳夏令营,他在游泳池里像个愚蠢的青蛙一样扑腾四肢,只是不至于淹死自己的地步。

他并没有被允许到湖里游水,水流和波浪让这些水域的情况复杂得多。

但是我要救邓清啊,周天奋力划着水,他是那么好那么温柔的人,他那么聪明,在他们学校一定排到前几名吧,而且他还是,还是我的朋友啊,很重要的朋友啊!

那康培内拉在他朋友掉进水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吧?

因为时间停止的原因,湖面也是静止的,除了周天简直丑陋的蛙泳姿势引起的波浪外,没有什么多余的水流。使得在这里游泳比游泳池还要简单平静。周天在水里扑腾着向前伸出手……

抓住了。

他抓住邓清的手向岸边拉去。他想起了自己中午下课铃响后奔跑去食堂使出的力量,觉得现在花的力气起码有那时候的八倍,还要多。

水面几乎没有什么涟漪,他们几乎就要到岸边了。

突然间一个波浪却把它们拍回去。

周天从水里冒出看向天空,云朵又开始飘动,世界别的地方的声音又回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时间开始运转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拍离了岸边。

不行,不能耽误啊,邓清已经在生死的边缘了!

我就连自己的朋友都救不了吗?

夏天的湖风开始掠过水面,明晃晃的波浪摇动起来。

或许,说不定,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他突然看见邓清说对不起的样子,身体微微透着光。

怎么能这样呢?

他动作开始乱了起来,拉着身后邓清的手,而另一只手徒劳地向前伸出,明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拉住它。

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游乐园离开时的邓清的表情和话语突然浮现出来。

“对不起啊,如果我们之后可以来坐过山车就好了。”

说完后邓清微笑了起来。

不要啊……不要……

08

爸爸妈妈虽然很少出现在周天的生活里,但是周天知道他们是爱自己的,不仅因为自己和奶奶的生活费。他还知道更多的东西,老师说过,每个孩子出生都是爸爸妈妈的爱的结晶,爸爸妈妈相爱了,然后他们就会有个孩子,所以啊,自己是带着爱出生的。

这么说的话,爸爸妈妈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爱的结晶,那么我就是爱的结晶的爱的结晶吧,像是个重复修辞一样,老师讲”春来了,春来了”的时候说过,重复修辞是强调感情强烈的,那么我其实得到了比爸爸妈妈还多的,更多的爱吧。

那么,如果我死了的话,根本没有人会开心啊,游乐园是给人快乐的,而死根本就是给人带来痛苦的啊。即使是为了救人这样“高尚“的理由死掉,即使我会搭乘今晚的银河特快,去往我追求的哪个星星,也还是感觉好痛苦啊。

周天呛了一口水,胸腔剧烈抽动起来,意识都开始模糊了。

有人抓住了他那只原以为是徒劳伸出的手。

“是我把我们组的徽章掉进水里的,是我不想进这么脏的水才逼邓清下去的,我……我我不能害怕了,不要啊!看着你们淹死我会后悔的!!!!!!“

跳进水里拉住周天的是一个挑染了一撮绿头发的杀马特,周天看见了希望,狠狠一蹬腿让口鼻露出了水面,随着咳嗽他的呼吸也渐渐恢复了顺畅。

紧接着两个救生圈扔进了水里,紧接着是噗通一声,是公园里专业的救生员。

“大哥!”岸上一个矮个子高声朝着杀马特喊,“我刚才打电话按照指示牌叫了救生员,还……还要做什么吗?”

“咳……咳”,周天上气不接下气地朝着天空大喊,“打120啊,你在愣什么啊!”

“哦哦……好……好……”

09

邓清已经被120急救抬走了。

周天和杀马特坐在岸边剧烈地喘着气。

杀马特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羞愧。周天喘着粗气恶狠狠瞪着他,杀马特却有些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你啥时候来的,不过谢谢你啊。我都吓呆了,我没想到邓清在那里会……如果你不跳进水里,我都反应不过来去救他……那会是我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吧。”

周天哗的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揪起杀马特的领子,用最高分贝的声音高喊。

“你只是觉得会给你心理阴影吗?邓清会怎么想啊,他死了不是比你那点心里阴影难过多得多吗?啊?他的爸爸妈妈呢”,接着周天松开手拍着自己的胸脯,“他的朋友怎么想呢?”

周天本来很有精神直立的头发因为沾了水而瘫软了,但是他的眼睛亮亮的。杀马特此刻感觉那就是什么新式激光武器,吓得眼睛里冒出了水。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欺负同学了。”

那个刚才打了关键电话的矮个子也凑近了过来。“那个,刚才说邓清被送往第三医院,你要过去吗?”

“哦……哦,谢谢你。”周天从暴怒里恢复了回来。

“对了那个,我觉得你刚才帅极了,你能收我当小弟吗?”

“不要,我有独生子女证的,不能有弟弟。”

说着他提了提裤子,“嗖”的一下跑走了。

矮个子和杀马特面面相觑,很久后,杀马特为了缓解尴尬,默默地说,“原来那个书呆子邓清也有好朋友啊。”

10

周天终于问到了邓清的病房,到门口他却犹豫了,奶奶说探病应该带点东西的,但是不能带苹果,因为在方言里苹果谐音病故,不用担心,反正他本来也没有苹果。

周天摸了摸口袋,好吧,只能这样了。

所以当邓清看见周天走进自己病房的时候,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你知道一般来说大家在什么场合才会带卫生纸花送给别人吗?”

“我知道……去烈士陵园嘛。”

“我以为你肯定不知道呢。”邓清从病床上坐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知道啊,如果不是去那春游我才不会学折纸花呢……”

“谢谢你救了我”,邓清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你我特别开心,从你说你要来救我的时候我就特别开心……

“我也是,特别特别开心,那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当然啊,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吧。但是我已经不能再和你一起去静止的世界里玩了……”

“不用担心这个啦,事实上啊”,周天低下头,“我忘了把怀表放在岸上,所以它进了水,已经坏掉了。”

“啊……对……”

“你停下!不要说对不起啊!有朋友一起的话,我不要怀表也会很快乐吧?”

邓清咧开嘴笑起来,“我们一起去坐过山车吧。”

“太好了!现在吗?”

邓清把卫生纸花扔到了周天脑袋上。

“出院再说吧……”

11

“对了我想起还有一件事……”

“恩?什么啊。”

他们正站在过山车门口的长队里,一人拿着一个颜色漂亮的双球冰淇淋。

“你自行车还在湖边呢……”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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