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父亲瘫痪的小学同学成了新加坡公民

他叫郑钧。

18年前,他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我的同桌。

我们打过架,划过“三八线”。

也一起联手用鞋帮子把突然闯进来的别班的“恶霸”男同学赶跑。

也一起用小刀把前面女生的头发割了几缕,然后女生在那里梨花带雨,声泪俱下。

他是班里的“三好学生”,虽然也时常犯事,但并不妨碍他成绩优秀。

他看上去其实还蛮恬净的,话不多,也时有笑容。

直到,有一天,班级门口来了一个中年妇女。

那妇女,40多岁,皮肤黝黑,脸上写满了风霜,带了衣服,还有吃食,用热切地眼神搜索着我们整个教室,怯怯地说:“我找郑钧。”

他没有出去,也没有回应那个妇女的眼神,在座位上,不语,紧蹙着眉头。

后来,那妇女,去了另一个低年级的教室,找到了郑钧的弟弟,留下了衣服和零食。走的时候,眼角抹着泪,还有鱼尾纹。

小学那几年,那中年妇女在学校出现多次,每次都带一大包东西,每次都热切地在门口看着郑钧,每次都默默地走掉。

郑钧始终没出去过。

记忆中的阳光下,那略显伛偻苍老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

每次那妇女走后,郑钧澄净的脸上都犹如注入了一潭幽蓝色的深水。

后来,我才知道,那中年妇女,是郑钧的妈妈,亲生的。

再后来,我才知道,他妈妈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在别处。他和他弟弟和他爸爸,他的爷爷奶奶们在一起生活。

再后来,我去了他家一次,就那一次。

那是离小学大约25分钟脚程的一个小村子。郑钧住的房子砖混结构,两层,半新半旧,和他的叔叔婶婶堂兄妹们一起。

他父亲就终年躺在一楼那个狭小的房间,由郑钧年迈的爷爷奶奶伺候。

犹记得,那房间里的幽暗,和那瘫痪在床的男子因为知道儿子回来了传出来的声声叫唤。

他父亲卒于2008年,同年去世的还有他的爷爷。

2

初中,我们隔壁班。他的班主任是我的语文老师。我的班主任是他的数学老师。

他的卷子时常被拿来贴在我们教室的后墙上供我们观摩学习。

他依然澄净。

犹如平静的湖面,看不见波光,也测不到深度,只是眼神难掩的坚毅和聪慧。

后来,我知道他和雨的故事。

雨是他同班同学。和郑钧一样,成绩拔尖,都是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

雨和郑钧经常一同参加各种竞赛,一起在老师的宿舍里讨论课业,或是帮忙批改卷子。

雨是随风飞扬的女子,在青春的节奏里踏着生命的音符在恣意跳动。

郑钧依然是那个裹挟在自己命运里无法自拔的少年。

他在每一个与雨相处的分秒钟欢喜,在每一个思雨的深夜里黯然。

他茕茕孑立。

在每个放学的下午,孤坐在学校偌大的操场边上,一本书,一颗树。

操场上有奔跑,打闹,嬉戏,追逐,跳跃,年轻的荷尔蒙在释放,年轻的热血在燃烧,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青春,青春。

青春是那样地无敌,无畏,无边,无际。

可是,郑钧却看得有点晕眩。有时甚至连书上的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这个时候,他就踱步到校外。书自然也是要拿在手里的。

校外是一片田地,一座小庙,庙前有一口枯井。不远处,是一座低缓的小山。

他见过田地里绿油油一片的样子,苗儿们“呼哧呼哧”喝饱了水,在每一个昼夜里节节拔高。

他也见过金秋的田地,亮黄如梵高的画。

他也见过田地里被收割后只剩稻草垛的样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躲在垛里。

更多时候,他坐在枯井边发呆,捡起一根树枝,随手在泥地里写下了雨字。

远处的小山,他也是去过的。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像一个受伤的猛兽独行在山间,行至山腰,暮色将至,万籁俱寂,嚎叫或者大哭。

有时,看一眼树林里的茂密,忽地心生一点恐惧,便加快脚步跑起来。

3

高中三年,我没有见过他。他在一中。

参加化学竞赛他获得了浙江省三等奖。

参加数学竞赛他获得了浙江省一等奖。

高中,学习就是他全部的生活。

因为除了学习,他没有他途可以安放他的人生,也没有他途可以回报亲人的期许,更没有他途去熨贴自己不甘的灵魂。

雨也在一中。

她像一朵盛开的百合绽放在校园里,是“悠然书社”的发起人,也是街舞的爱好者。

她牵头组织过校友活动,邀请郑钧。

但是他终究没去。

青春是一本太凌乱的书。

他不知道如何去翻页,只能含着泪,一读再读。

4

他考上了哈工大。

这是他只身一人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来到北方,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

他的行李准备得很仓促,没有拉杆箱,也没有母亲为远行游子准备的衣裳。

牛仔背包是他婶婶在小商品市场用几十元淘来的,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包括那红得滚烫的录取通知书。

当故乡的风景渐行渐远,他坐在车窗前泪如雨下。

两个月后,哈工大和新加坡国立大学的一个合作项目选拔优秀学子去新加坡。

他在1000多人中通过了选拔,被新加坡国立大学的控制和自动化专业录取。

在哈工大校园开始飘雪的季节,他再一次轻拾行囊,奔赴了他的第二故乡,新加坡。

在这人世间,有些路是非要单独一个人去面对,单独一个人去跋涉的,路再长再远,夜再黑再暗,也得独自默默地走下去。

而我们终究都会上岸,阳光万里,鲜花开放。回顾所来径,茫茫烟波,苍苍翠微。人生路上所有的困厄和挣扎,回首却只在心里叹一句:天凉好个秋。

Ps:他目前就职于新加坡一家电力公司,经常去澳门出差,入籍新加坡。雨在南方读完大学后因为工作关系也来到了新加坡。后来,他们都结婚了。但不是同一天。他奶奶仍健在。他弟弟大学毕业后在成都从事飞行器制造。他仍旧和他妈妈没有什么联系。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1,639评论 6 49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277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221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474评论 1 28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570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816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957评论 3 40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18评论 0 26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176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11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646评论 1 34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22评论 4 330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934评论 3 31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55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987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358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514评论 2 348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