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我大学同学。因性情特绵,似羊;品行特良,似佛,故同学反其意而呼之。
我与狼除同学关系外并无深交,但彼此互敬,属神交。
本周六风和日丽,闲来无事,便伴老婆去东湖徜徉。花红柳绿,碧水蓝天,流连忘返。正自欢游间,手机铃响,摸出看是莲的,莫不是又要搞个聚会啥的?——莲交友豪爽,在同学圈里颇有人缘,是大家公认的组织部长。接通后,却是莲带了哭腔的声音,"学鹏,快来中心医院……",我登时愣住了,咋了?莲这是咋了?不待我问,莲哭着继续,"快来……狼要见你……"狼?狼怎么了?上个月我还见过他的,阳光的很的,咋跑医院了?我语无伦次"医院?为什么要见我?……厉害不?"那边的莲已开始呜咽,"别问了,快来……"
中心医院是胶州最高档的医院,是青岛级别的,面积不大,绿地自然不多,拥挤的是几栋灰青的楼房,让人很有压抑感,比楼房更拥挤的是走廊内排了长队等待挂号的人……我顾不得观看每个人脸上或沉重或忧郁的脸色,逃也似的穿过走廊,爬上2楼,直奔207室——我怕这种抑郁压抑的人脸,怕这样的脸上发散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然而,当我扑进207时,更加沉闷的空气立时把我包围了。莲,荷,勃,强,花……昔日常欢聚的儿伴们都立在当场,满脸挂了莫名的忧伤,狼妻彤彤已是个泪人。看我进来,彤彤望了我一眼,扭头转向墙角的床。顺着她目光的引领,我看到了床上的狼,双目微闭,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有话要说。我凑上前,附耳过去,听到的是细若游丝的气息,并没有一句可供我拆解得的话,甚至连个可以组字的音节也没有,他这是奄奄一息了,我嘴角抽搐,眼泪哗的流了下来……
莲怕我失态,拉我出了病房……
"他怎么了?啥病?"我抹一把泪,抹一把不自觉跳出眼前的狼旧日里生龙活虎影像。
"病?怪病。医生也不知道啥病。"莲的话让我信不下去。
"医生不知道?医术差了吧?转院啊。"我近乎咆哮。莲的眼神告诉我,我的声音吓着她了。
她白了我一眼,"转院?转到哪里去?婷已经找了青岛的,济南的,北京的专家搞了会诊……"
我无语了,莲把手狠狠地抓着走廊里的雕花椅背儿。
空气凝固了。
……
忽然,207室内传来了彤彤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嚎"狼,狼啊……"
悲痛如闪电般袭击了我的全身,眼泪便再一次倾盆而出,汹涌澎湃……
夕阳如个燃油快尽的圆形灯笼,有气无力地悬在西方的天际。院子里几架扁豆开了花儿,却懒的结个豆,几只不知从哪里窜来的蜜蜂落在紫色的扁豆花儿上,不动,如挂上去的一样……我冲一杯咖啡递给彤彤,她接过来放在面前的石桌上。她老了,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脸上没了昨日的风华。唉,可怜的女人。"喝吧,喝口吧……"我不知如何排解缠绕她内心的忧郁。
她并不喝,慢悠悠地从坤包中摸出一个本,颤巍巍的递给我,嘴上漏了一丝怪异的苦笑,"看看吧,这个家伙居然……居然死在一泡……一泡尿上……"
"尿?谁的尿?"我顿时一头雾水,"尿毒症吗?"
彤彤摇了摇头,仿佛要摇尽一脸的苦恼,"什么尿毒症,就是一泡尿,他自己的一泡尿,很正常的一泡尿……"彤彤越说越激动,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拿手指狠狠地敲着石桌。我更愕然了,自己的一泡尿?自己的一泡很正常的尿?咋就把他折腾死了呢?我满脸狐疑地望着彤彤,"难道是被憋死的?"我傻傻地问。话出了口,我立马后悔了,活人还能让泡尿憋死?
彤彤含泪笑了,难以名状的苦笑。"憋死还好了,他居然为这泡尿写了日记,写了一个月的日记!"彤彤再笑,再哭。
"那他不是让尿憋死的了?"我快痴了,他到底是怎样被自己的尿折腾死的呢?
彤彤扭头望了西天,看残阳如血。"我该走了,你自己看吧。"她没征求我同意,转身向院外走去,丢给我几声憋屈的啜泣……
夜,静悄悄的,连夏虫们也不呢喃。
我素来不信神鬼的,今儿却没了打开这个日记本的勇气。我不怕日记里盛满狼的影音,我只怕尿折腾人的真相。
妻不明就里,看我呆呆地对着日记本发愣半天,没好气地说:"睡觉,睡觉。盯着个破本子发啥呆?谁的本子?"
"捡的。"说着,把本子扔给她。
妻接过本子,打了开来……
看不几句,妻起了淡淡的笑,后来竟至哈哈大笑起来“这人真逗!太逗了!”
“咋了?”
“他在山大医院一棵冬青树下撒了一泡尿,那儿长了一株不知啥名的植物。”
“……”我真晕了。这也太离谱了吧?咋就扯到青岛山大医院了呢?“快说,后来呢?”
“后来,他想他这泡尿与土壤中的什么化学成分起了反应,生了什么毒素……”妻哈哈大笑起来,“哎呀妈呀,太逗了!”
“再后来呢?”我打断她的笑,催促着。
“再后来,他想这毒素被这不知名的植物吸收了,结了种子,被什么人吃了,结果毒死了……余下的种子随风飘散,繁殖了再飘散,毒死了更多的人!”妻捂了肚子,再次大笑了起来。
我彻底蒙圈了,他怎么会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再后来呢?”
“再后来,再后来这些死去的冤魂都来找他索命来了……他自己快要把自己吓死了…… ”
我从妻手中拿过那个日记本,在妻满目狐疑中走出院门,择一个僻静处,掏出了打火机……
原来他真的死于自己的一泡尿!
2016.7于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