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与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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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个集市,多少年来就约定俗成地靠在交通要道两旁,每逢赶集显得特别拥挤,来往的人流和车辆经常被堵在路上半天动不了,人们不禁怨声载道。

     

这天清早,和往常一样,集市上早已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这时,在公路转弯处,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本来就不宽的路边,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位身姿曼妙,花容月貌的少妇,在她扭动着腰肢走向买西瓜的摊位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同是女人的我,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秀发披肩,明眸晧齿,做工考究、华丽得体的旗袍,把完美的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令人暗自羡慕乍舌。

少妇买了两个西瓜,打开后车盖,分别将西瓜放到后备箱,就在她准备关车盖时,一位头戴草帽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的中年男人,为了躲避开过来的公交车,边往路边靠边急刹车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连人加车停在了少妇身后。

听到刺耳的刹车声,少妇猛一回头,朝着中年男人就破口大骂:“你有病啊,你眼瞎啊一一”顿时,扑面而来的强势与蛮横,令周围所有人大跌眼镜。

中年男人本能的后退着,摘下草帽,满脸堆起谦意的笑容,忙不迭声的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少妇转过身,一副不依不饶的气势:“对不起个屁,前头有人你就往上撞,你瞎长两只眼啊。”她一边大声嚷着一边用手点划着。

这时旁边有人替中年男人抱不平:“又没撞着你,就算了吧,集上本来就车挨车人挤人的,谁招谁一下免不了,再说人家也向你道歉了……”

没等那人说完,少妇怒瞪双眸嘶吼着:“怎么,撞死人了才叫撞着啊,我用他道歉,看他那个脏熊样,恶心――”然后从嘴里狠狠地喷出个“呸”,便趾高气扬地跨进轿车。

所有目光都投向少妇,只是此时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欣赏与羡慕,取而代之的是人们对她的厌恶与愤懑。就在少妇面目狰狞开骂的那一刻,在她身上所有的美已荡然无存,只有丑陋。

少妇离开后,围观者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说简直不可理喻,这张脸怎么配在这个泼妇的身上。有人说人不可貌相,看着人模狗样,就是不说人话。有人说根本就没蹭着她,还挨了这个娘们一通骂,真是气人。有的直接埋怨起中年男人:“你这人太窝囊,由她撒泼,要叫我,非扇她两个耳光。”

人们纷纷痛斥女人的刁蛮无理,也在责怪男人的懦弱。

这时中年男人憨憨地笑了笑,说:“犯不着和一个女人较劲,她就是骂得再难听,能咋滴,明知道她是个不讲理的人,你越和她论理,她还不知说出啥更难听的话来呢,她不懂事,咱不能和她一样……”然后他戴上破旧的草帽,推着自行车边走边微笑着对围观的人说:“抱歉,耽误大伙儿赶集了。”说完中年男人推着车子消失在人流中。

当看着中年男人离开的那一刻,这个瘦弱的背影在我心目中立刻高大起来。

就是这么一位貌似懦弱卑微的男人,却有着令人佩服的冷静和理智,他的言行让人们看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教养,怎样才能称之为真正的高贵。

2

有一次,我冒雨骑着电动车外出,经过的这条路没硬化,是土路,又加上路的两边在搞施工,所以特别泥泞。骑着骑着看到前面有一片水洼地,于是我下车在犹豫,是趟着水过去呢还是绕道走过去,正犹豫着,从旁边走过来一位头戴施工帽,身穿雨衣的建筑工人,顺手从周围找了一摞砖,淌着泥水把砖均匀地摆放在水洼处,然后朝我摆了摆手说:“好了,走吧。”我满怀感激地看着那位建筑工人,连声说了好几个谢谢。其实,我根本看不清遮挡在施工帽下的那张面孔,只看到帽沿下那和善的微笑,在这个阴冷的天气,让我内心感觉超乎温暖。

踩着摆放好的砖块,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这时,一辆轿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顿时泥水四溅,刚刚温暖的心,被这突如其来冰冷的“涡水”浇的拔凉拔凉。我本能的向轿车看去,竟然看到里面的人贴着车窗玻璃,正扭头朝着我讥笑。此刻,我内心一阵悲凉,强烈的感觉到一种极大的反差。

我不知道坐在车内何许人也,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开着如此豪华轿车肯定是有钱人。有钱人在车内享受着金钱为其带来的舒适与逍遥,却冷漠地无视他人的存在和起码的尊重,更可憎的是,当他们看到路上行人被溅满了泥水,还以此为乐。而那个普普通通的建筑工人,想必没有多么优越的家境,也没有多么深厚的学识,但他却在别人需要帮助时,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援助之手,做着让人温暖的善事。同为人类,为何做人的道义和品行竟有着如此巨大差异。

在前后不足一分鈡的片刻,让我瞬间领略了人性的优和劣。

3

多年前,在我们小区,住着一位三十多岁患小儿麻痹症的年轻人,他走路一颠一颠的,面目有些扭曲,一只眼睛是闭着的,说话时口角会时不时的流出口水。因为是残疾人,至今未娶。父亲早年去逝,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娘俩的生活来源主要靠母亲仅有的遗属补助,平时年轻人也力所能及地给人家送点蜂窝煤添补生活。

有一天,年轻人的母亲在一个垃圾桶里用树枝找着什么,我好奇的上前寻问,她边翻找边向我哭诉,说儿子买了一斤肉,只炒了一顿菜,把剩下的挂到窗外冻着,等想起来吃时发现己经变了味,儿子扔进了垃圾筒,很让她心疼,于是瞒着儿子出来找,想切去外面那层,看里面的还能不能吃。她说平时娘俩不怎么沾腥,偶尔买点肉,儿子也总是舍不得吃,都是留着给娘吃,却留来留去变了味。在我的劝阻下,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垃圾筒。看着这位母亲抹着眼泪离去的背影,我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决定,要买一个蜂窝煤炉,一来能使年轻人多拉趟蜂窝煤,增加点收入,二来还节约煤气。

有一天中午,我正在厨房炒菜,房门是开着的,年轻人叫了一声随即把蜂窝煤搬到后凉台,我关上火随后也跟过去,发现年轻人愣在那里,片刻他含混不清的说:“姐,上次你要的蜂窝煤没大烧,怎么又让我给送呢,放时间长了太干不好引火。”

我说:“那就等烧完了这些再要吧。”他沉默片刻又对我说:“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让我多挣点,但你平时上班烧不了多少,这样吧,新的留下,这些干的我给退回去吧。”我说能退吗?他很肯定地说能退。当时我以为年轻人老实巴脚,如果不能退,他是不会自找麻烦的,于是就信以为真,同意让他退。

有一天,我从年轻人住的那栋楼前经过,看到他母亲蹲在蜂窝煤炉前,正在烟熏火燎地引火,我上前和她搭讪,她边扇着蒲扇边说:“这些蜂窝煤存的时间长了,不好引火,俺儿说是煤厂处理的,便宜。”

她话音刚落,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年轻人把“能退的煤”全都退到他自己家去了,内心一阵酸楚,感觉太对不起这娘俩了。后来我无论用什么方式想给予他们补偿,都被年轻人拒绝。这也成为我内心无法弥补的愧疚,每次见到他,总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无法坦然的面对他。

有一次在路上碰见他,便走在一起又聊起这事,言语之间,我流露出愧疚感。年轻人显得有些激动,他说:“姐,你可别这样,你知道么,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像我这样的情况,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拿正眼瞧过我,就连小孩看见我都吓地哭,人家就赶紧领着孩子躲开。我活到现在,才有人把我像人一样对待,那人就是您啊――姐……”他眼圈发红,有些哽咽:“您对我那么好,我总得为您做点啥……我没有别的本事,也只能这样来报答您对我的好啊……”

此时,我泪眼模糊的看着站在面前这个苦命的人儿,很难过,很心疼,竟然想不出更合适的话语去安慰他。突然感觉自己太渺小,太无能为力了,除了理解和同情,我不知道怎样去帮助他改变生活和命运,只有更加善待他,尊重他,维护他。

正如年轻人所说,就因为身体残疾,时常遭受别人的白眼和嫌弃。有一天傍晚,我和邻居们坐在楼下乘凉,年轻人一瘸一拐路过,我赶忙起身跟他打招呼,这时坐在我身边的一位妇人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即而调过头对着别人冷笑了一声,随口嘟囔了一句:“可笑,搭理他干啥?”声音虽小,却像把利箭,直刺我的心扉。

等年轻人离开,我对夫人说:“你刚才说我搭理他干啥,那我现在告诉你,因为他是一个非常值得我们大家尊重的好小伙。另外我还想告诉你,身体残疾不可怕,心灵残疾才是最可怕的。”

虽为人母,但很多时候我也甘为人徒,孩子们便是我的导师。在他们成长的道路上,某种程度上也在影响着我的成长。

记得女儿上大学时,趁暑假女儿陪我去异地看病,挂上号,我们娘俩坐在走廊的连椅上等着叫号,由于走廊太热,我们就到外面去乘凉,过了一会儿,女儿突然想起随身携带的英语单词练习本忘在走廊的连椅上,赶忙去找。

就在这时,眼看着一位佝偻着腰的老人,正从连椅上拿起本子放到了手提兜里。女儿跑过去弯下腰,指着兜,恭恭敬敬的对老人说:“奶奶,这是我的本子,你给我吧。”

老人瞅了女儿一眼,并不理会,继续往前走。这时旁边的人说这位老人常年在这里专门拾传单废纸,她耳朵聋听不见,直接拿出来就行。我也附和着说别再追了,直接拿吧。

女儿扭头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弯着腰,边跟着走边央求老人:“奶奶,我的本子在你袋子里,你给我吧。”老人理也不理,只管走。无奈,女儿只好从袋子里取出了本子。

旁边的人说:“你看,早拿出来就不用这么费事了。”让我没想到的是,女儿取出来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打开笔记本端送到老人面前,边比划边耐心地对老人说:“奶奶,你看,这是我写的字,我要拿走了?”

老人总算停住了脚步,一把夺过去看了看,似乎是看明白了,然后吭了一声将本子推给女儿。

女儿笑着附到老人耳边 说:“谢谢奶奶!”

就在女儿双手拿着失而复得的英语笔记本,笑盈盈的走向我的那一刻,作为母亲,我完全被女儿的善良所打动。尽管老人耳朵听不见,但她依然那么耐心,那么善待老人。

女儿说:“如果强行拿走,她就认为是我抢了她的东西,肯定心里会不舒服的,让她明白了再拿,她就不至于生气了,那么大年纪了,还弯着腰拾废纸,怎么忍心对她有半点的不尊重。”

我必须承认,在女儿面前,我自愧不如。

女儿工作后自己在外面住,想偷懒时就经常点外卖。有一次,我去女儿宿舍,看到她在冲洗外卖盒子,洗完后又扔在垃圾袋里,我不解地问:“既然当垃圾扔,干吗要洗啊?”

女儿说:“省得收垃圾的人收的时候汤汤水水的,多恶心啊。”

女儿这个善意的小举动,让我内心感到很震撼,同时也感招着我,提醒着我,在生活中注重每一个细节,善于为他人着想,照顾别人的感受,做一个爱的传递者。

儿子念初中时,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出门,下楼梯时,正好碰上住在楼上的女主人上楼梯。我和她擦肩而过,谁也没理谁。而在我身后的儿子很礼貌地叫了声阿姨,女主人竟然“嗯”了一声。这人一向清高,有时邻居跟她搭话,她只是浅浅的一笑,从不搭腔,时间长了,我和大家一样,也就失去了和她说话的兴趣。

走在路上儿子问我为啥没和那位阿姨说话,我说:“她又没和我说话,我为啥跟她说话?”

儿子说:“为啥非得等别人主动说话,那你为啥不主动和她说话呢?”

我说:“你看这楼上她理过谁,那么傲,不想理她。”

儿子竟然责怪起我来:“你们都不主动和对方说话,说明你和那位阿姨没什么区别,起码都不懂礼貌。你不要管别人怎样,你只要先以礼待人,她肯定也会以礼相待,你看刚才我叫她阿姨,她就答应了,还冲我笑呢!”

儿子的话让我哑口无言,同时也让我刮目相看。在我眼里,他始终是那个调皮捣蛋,出其不意地闯点祸,搞点恶作剧的小男孩,现在突然长大了,竟然能说出这番道理。

虽为人母,但不得不承认儿子说的对,我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并加以改正。从那以后,每遇到那位女邻居,我首先向她投去坦诚的目光,然后用真诚的态度主动与她对话,久而久之,原来对她的种种不满和偏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关系自然而融洽。

今年夏天,有一次我陪儿子去看牙医,我们每人打着一把伞,遮挡着炎炎烈日在路边等公交车。这时儿子看到一位老人也在等车,就走上前去将伞举到她的头顶上,为她遮挡着火辣辣的太阳。

让人完全没预料到,老人厉声厉气的对儿子说:“你走开,我要晒太阳。”

顿时,儿子尴尬至极,然后憨憨的笑着离开老人。

我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内心很为儿子难为情,同时感觉老人也太不可理喻了,好心好意却讨了个没趣。

回来的路上我又跟儿子叙道这事,责怪老人不懂事理,可儿子丝毫没有怨言,他说:“那位奶奶可能以为我靠近她要做什么坏事,她在不明对方是什么人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反应,能理解,真没什么。”

我真佩服儿子的大度和宽容。

我更加领悟到,给予别人尊重与包容,才能真正彰显高贵,而非卑贱;而这一切的改变,都缘自于儿子的成长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儿女身上让我看到了许多好的品质,都值得我去学习。我时常被他们那干净的灵魂所洗涤,被他们的善良所感染,被他们的真诚所打动。我想,孩子无论现在或者是将来从事什么职业,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他们内心都不会荒芜和贫瘠,因为他们拥有世界上最美好、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善良与真诚。

5

真正的高贵,是得意时不飘然,失意时不沮丧,做一个谦逊有教养的人;是面对强者不卑倔,面对弱者不鄙视,做一个不卑不亢有气节的人;是“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做一个自觉遵守公德的人;是无论何时何地何境,甘于奉献,勇于担当,做一个有爱心、有温度的人。

真正的高贵,无关乎地位的显赫与卑微;无关乎家境的富足与贫寒;无关乎学识的渊博与匮乏;无关乎外表的美丽与丑陋;无关乎身体的健康与残疾,却关乎是否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关乎是否拥有一个高贵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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