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很快冷静下来,把秘籍藏到身后,“你跟踪我?子荆——”
尘染打断他,“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言罢,一剑朝余晖胸口刺去,他本能地向后一躲,尘染反手就夺下了他手中的秘籍,转身往外走去。
“且慢!你想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吗!”情急之下余晖怒吼道。
尘染脚下一顿,扭过头来轻蔑地看着他。“你以为我要把这个交给子荆去成就她的那个什么千秋大业?呵,我只想把它带给我弟弟。”
余晖来不及思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是何方势力,但他知道空冥诀绝不能再次流落出去。“你想清楚!空冥诀——”
“于我何干!就因为这个狗屁秘籍,我那不满十岁的弟弟,我唯一的亲人,被逼问拷打,折磨至死。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急于报仇,没能看着他体面地下葬…”
轰隆——
突然一阵巨响,像是从地下深处纵贯而出的一股力量,整个山体都晃动起来。
大厅里墨夜和凌天扭打作一团,武器都被扔到一边,一对过命的兄弟,在摇摇欲坠的厅堂里,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搏斗。
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一对总角小童打打闹闹,欢快的笑声传遍了巴陵火红的桃花林。偶尔窜过一两只桃丘的果子狸,偷偷叼走了打翻在树下的糖果。小孩儿闹腾够了,趴在低低的草丛里。
“我说,你是不是傻呀,偷谁家的吃食不好,去偷赵家的,他家那只大狼狗厉害着呢,要不是我聪明,扔过去一个沙袋,你准叫那狗叼了小鸡鸡,哈哈哈哈哈哈哈!”
“切,爷爷我跑得快,自是不怕那恶犬的,就属你胆小,什么都不敢。”
“行行行,你墨小爷能耐,上天入地胆大包天,他日要是你飞黄腾达了,可得帮衬着我这老大哥点儿。”
“那都不算事儿。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小破村,做得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到那时我罩着你。对了,小天,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吧。”
“谁要跟你结拜了,闯祸精,夸你两句你还真上天了要。”
“哎呀来来来,废什么话。”说着拉着身边的男孩跪坐下来。
“我,墨夜。”
边上的男孩白了他一眼,“我,凌天。”
另一个孩子兴致勃勃地继续说,“愿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违此誓,天打雷劈。好了,叫大哥。”
“墨夜!我比你大,我才是你大哥!看我不打死你!”
凌天随手抄起地上一把泥头,劈头盖脸朝墨夜砸过去。后者灵活地一个起身,跳出老远。
“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呀,打不着打不着。”
不断有巨石从四面八方砸进来,白帝城启动了自毁机关,欲望,仇恨,义气,信念,一切都被无差别地吞噬,卷入深不见底的江水之中。
石块砸中了墨夜的头部,他紧闭双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受了伤的凌天紧紧禁锢住墨夜不让他动弹半分。
江水漫过两人的身子,一点一点蚕食剩余的意识,“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的,好兄弟…”
密室里的暗门都被落下的石头堵死,石壁在水压下裂出一道道缝隙。
尘染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大概这就是命吧,我本想回到稻香村,把这秘籍烧了告慰无尘,也好,如今就让它葬身于江海之中吧,我也终于可以安心地去了。”
余晖楞楞地看着石壁上的缝隙越裂越深,喃喃自语,“命?什么是命?”
尘染看着他喃喃自语的样子,像是被逗乐了,“你们啊!哈哈,真是可笑!墨夜贪得无厌,兄弟反目众叛亲离;子荆处心积虑,终将失去她毕生挚爱;你机关算尽,不想却要死在这里。你们一个个自诩天命,又有谁得偿所愿!可笑,真是可笑!”
“这世上无人敢妄称天命。”余晖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反倒恢复了平静。“我有负师父重托。”
“重托?呵,你师父也是有意思,看你的样子,想必你师父也是个高人,居然让你豁了命地去辅佐一个不相干的人,这算什么?为他人作嫁衣裳?”
“凡俗之人怎能明白我师父的布局,他才是真正能洞察天命之人,他早已推断出将军是下一任玄天君,这才要我舍命相助。”
“玄天君?传说九天之中负责推演命数主导九天行动的核心…能推断下一任玄天君人选的人,难道,你师父是?”
“正是上一任玄天君,李复。”提及师尊名讳,余晖肃然正襟。
“你的师父,是李复?”尘染一下子有些恍惚。李复,好熟悉的名字。那个在弟弟死后指引她来十二连环坞报仇的人,是眼前这人的师父?从稻香村血案到空冥诀失传,从阵营势力变换到武林风云骤起,这一切的背后,莫非都是同一人?
“是,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只恨弟子无能,不能尽其临终所托。”
救命之恩?尘染心中突然升起一阵疑惑,却好似刀刃一样,割得心口生疼。
“你,你师父,李复,救你,可是在八年之前,稻香村?”
“八年前,师父于乱匪之中救下了我,你又是如何得知?”余晖直觉感到哪里不对。
“我……”,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早该想到的。
尘染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但似乎已经知道答案,想问问他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但又好像没必要,想为自己之前伤害他的事道歉,但为时已晚,想告诉他李复暗中做的那些安排,但又不忍心。
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她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让她心疼到不会再痛的人,支撑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人,临到见面,居然无话可说,无话敢说。
余晖惊讶得看着她。石壁深处传来咔咔的断裂声,尘染的目光落在木制棺椁上,突然眼神一亮。她一把抓住余晖的胳膊。
“你师父应该告诉过你,玄天君必须得是无亲无故无情无义之人,否则,他的推演能力就会受到影响,无法正确地指示天命。你的师父,他在有意锻炼你。载穆不过是个幌子,因为你才是,玄天君的真正继承人。”
余晖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觉得很可笑,“你说的我听不明白,但我知道你的猜测一定是错的,因为,马上,我就要跟你死在汹涌而入的江水之中了。”
尘染突然笑了起来,“不,并不是。”
她猛得将余晖扯到身边,掌上运气,只轻轻一推,就将他推进了那个棺椁,趁余晖还没反应过来,把空冥诀塞到了他手中,随后一推棺盖,竟是把他活埋了进去。
尘染在心里已经杀了李复千百遍,但此时,她也只能选择相信玄天君指示的天命。
棺椁里的空间逼仄无比,余晖对于黑暗的空间本身就有着莫名的恐惧,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人追逐的噩梦中,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听到尘染在外面对着棺椁说话,好像在说,“你不是想当大将军吗,那就活下去吧”。
石壁轰然爆裂,江水灌了进来,棺椁在激流中飞速旋转着往外冲去。在一片混乱中,余晖下意识地紧紧捏住手中的空冥诀,脑海中不断重复噩梦中的画面。
在那条荆棘丛生的山路上,他一边哭一边跑,马上就要被后面的人追到了,等待他的是鞭打,是火烫,是非人的折磨和拷问,不想再经历一次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他再一次张嘴呼救。
这一次,跟以往的噩梦不同,他终于能发出声音,他听见自己喊:“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