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上中学,星期天到周五在学校住校读书,休周末和放寒暑假就要在外公家寄宿。那是生活在淳朴的农村,外公外婆勤俭持家,一天到晚都要忙农业社的农活儿,基本上也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管我,于是,我总要合理安排好闲暇的时间来让自己在外公家的日子过得更充实些,所以,就决定喂养点儿什么宠物来耍。大家喂宠物无外乎猫狗鸟鱼,我小时候却不一样,我喂了一头大水牛。以前小时候我不明白,现在想想,这哪里是在喂宠物嘛,真的是太傻太天真了,原来水牛主要还是可以犁田耕地,在生产队上几家人联合搭伙喂头牛来搞生产或出租出去挣钱,外公是看我一天耍起没事做,给我安排了个放牛的闲差事罢了,我一天却乐在了其中。
一般农村喂牛都是把牛套在屋团屋转甩点谷草铺垫一下就行了,外公不是这样做,他专门腾了一间牛圈屋出来喂牛,只是牛圈屋的门很窄,因为是老房子所以也没有再翻新修建,将就着用。外公喂的那头牛的牛角板儿弯得很对称,向两边拱很宽,每次进牛圈屋碰脑壳碰多了,牛自己也就聪明,每次牛头直接伸不进去牛圈屋的门,就知道把牛角板儿偏起,就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样,牛在窄门前,不得不侧头也是一个道理。后来牛越长越壮,肚量越来越大,进出牛圈屋的门口时,除了牛角板儿,牛肚皮都会擦着门框,再后来门框没法限制牛的肚皮和牛角尖的磨蹭,也被擦垮了几匹砖变得宽大了许多,多年以后不再喂牛了外公才拿了点砖来把牛圈屋的门又收了一下。
牛这种家畜跟人生活在一起久了,多多少少会通一定的人性,养成一些好的习惯。每天早上天刚刚发亮,外公就会起床,第一件重要农活儿便是喊牛屙尿,一般没喂过牛的人肯定是不会有喊牛屙尿这个概念的。外公外婆精洁,于是家里喂的牛在牛圈屋里,你不喊它屙尿它是憋到流尿也不会乱屙的。即便是流了尿它自己也会很内疚,感觉犯了很大个错,鼓起个牛眼睛把你看到起,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即将面临惩罚,又似乎在责怪你为什么不喊他屙尿,害它流了尿整得一个牛圈屋嗙臭。也许正是因为这头牛温顺听话,外公便在大早上喊牛屙尿的事情上格外上心,每天早上都在牛圈屋对着牛不停地大喊着:“屙尿、屙尿、屙尿......”基本上在这个时候我都是在睡梦中,回想起来,其中有好多次我都梦见我想找地方解小手,正好有个人跟我说就在这解决就行了,于是,我便在梦中解决了。多年过后,我也形成了早上起床就上厕所解小手的习惯,我甚至一直以为这跟外公喊牛屙尿叨扰影响了我有关,后来在办公室跟同事们聊天说起这个事,才知道大家都是正常的身理反应早上起来上厕所解手,害我这么些年来还有一直有做梦解手的阴影,甚至每次上厕所解小手都要再确认一下不是在做梦吧。
外公湾里头几家人共用的地坝是土地坝,因为重庆气候潮湿,每年到了搬包谷、打谷子的时候,土地坝扯潮气,就没法直接把刚搬下来的包谷或者刚打下来的谷子摊铺在土地坝上面晒干,于是在这个时间段,外公总是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提前屯上几粪桶牛屎,而屯这几桶牛屎正是这一年到头农忙季节起决定性作用的关键环节。在搬包谷或打谷子的头一天(一般是选择接连几日天晴的时候),外公就会挑出几桶他的秘密武器——牛屎,掺一定比的水调和匀净,然后用大扫把将浓稠度调好的牛屎酱酱以扫的方式均匀地涂刷在土地坝的表层,牛屎酱酱干了之后立马就可以形成一层隔离水汽的天然晒坝儿,成本低廉,随调随用。也不知道外公是从哪里学到的这种技术精髓,值得注意的是,用牛屎浆地坝这个技术活儿,并不像诗词里写的那样“淡妆浓抹总相宜”。牛屎酱酱的浓稠度非常关键,太浓扫不开起坨坨,干了之后龟裂起壳。太稀又过于清淡会被土地坝吸收殆尽,无法凝结成块来用。太浓太稀都会失去使用牛屎的用途和价值。说到用牛屎浆地坝,外婆总是在这个时候决半天外公,大概意思总结起来就说外公是搞屎棒。而外婆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决半天外公,也正是因为用牛屎浆地坝的时候那味道真是叫常人难以忍受,问到起还真叫一个鲜(重庆话读“xuan”)。怎么来形容、定义或者解释这个“鲜”呢,我想这样解释可能形象点,就是即使我忘记了牛屎,忘记了地坝,忘记了那头水牛,甚至我忘记了与水牛有关的一切,但我永远也忘不掉想起外公用牛屎浆地坝时的那种感觉。
有天晚上,刷到某位抖音女主播在直播探讨新农村建设相关的农业问题,我突然回想起了自己放牛的往事,便饶有兴致地问这位主播放过牛吗?她回答说没有放过牛,但养过毛驴儿。我接着追问她知道牛蚊子吗?抖音女主播并不确定的说反问到:“牛蚊子就是牛用尾巴拍的那个东西吗?”我想这是我听过的对牛蚊子最好的定义了,但牛蚊子并不是让我内心一颤的重点,而是她通过“牛用尾巴”的拟人化表述方法突然让我勾勒起当年我放的那头大水牛的憨态可掬,可亲,可敬和可爱,回想起它确实习惯性不停地用尾巴拍赶着牛蚊子。
从放牛到现在差不多快十七八年过去了,高中念完就没有再继续生活在外公家,甚至回去他那里玩儿的时间都很少,虽然手板儿上的老茧还在,但也至少有十年没有再干过农活,猛然因为牛而回想起以往的事,真是叫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