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的时代,很多人死后身首异处,家人不得不将其生前衣物或者用品埋葬以表纪念,称衣冠冢。故人虽皮囊不在,但魂归故里,与世长存。
那么,回忆呢?是不是可以有一个回忆冢?
回忆,回忆是什么呢?是沙漏吗?不知不觉,雁过无声;还是杀戮?披荆斩棘,不留片甲。
混乱。
悲哀如同英雄白头,美人迟暮。
紫萱苦痛蔓延。
紫萱近来陷入了泥淖中不能自拔,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抬头仰望天空,静静地思考。
你问她在想什么?她可能怔怔地望着你,又不像在望着你。她的眼里满是泪花。
幼时,家乡有两眼山泉,潺潺地从山涧流下,滋养了一个村子的春夏秋冬。春天的时候,紫萱穿着妈妈亲手织的红色毛衣,咯噔噔地一路蹦到学校,途径泉眼,偷偷捧一捧山泉来喝,然后飞奔到校园。夏天的时候,村民衣服穿得少了,所以更勤快了些,大人们打早从四面八方赶来,蹬着二八自行车,一边一个大桶,不厌其烦地接了泉水回去。桶不那么严实,有时还没有盖子,水一路滴滴答答,伴随着归途。夏去秋来,人们接了水管子来,山泉就这样流到了家家户户的园子里,也给了一代人一个又一个的丰收年。冬天,是山泉最开心的时候,年根儿了,大家都抱了被褥来,垫一块石头洗,队伍排老长老长。泉水温和,冬暖夏凉,一点不冻手。大家东一句西一句,聊着聊着又是一年.
现如今近20年过去,她的唇边依然有泉水清冽的味道。只是,她再不能在石头缝中抓到小螃蟹,也很少看到薄薄碧色的青苔。山泉好像老了,累了,水流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慢。
她想留住山泉。她想留住那些霸道横行的小螃蟹,想留住那哗哗的水流声,想留住那些干净爽朗的笑声。
紫萱总是记忆太好,她记得太多的事情。
她记得少年时,春风很大,她总是背着风跑,然后影子里的她的小辫子欢快地蹦蹦跳跳;
她记得那时,冬天很冷,她穿妈妈亲手缝制的花棉袄,每晚妈妈都把棉袄搭到暖气上,早上起来,紫萱的小脸总是被捂得红扑扑的;
她记得那年她12岁。第一次离家,舅舅送他一张电话卡,50快钱。她觉得好多。一个学期都没有用完。那年,她把妈妈给的50块钱订英语周报的钱弄丢了,她恨自己。她说她要辍学,老师来安慰她;
她记得初二那年,她考试失常。但是老师说:“你是个好孩子。”然后给她颁发十佳青年的证书。那年,她是全校唯一一个。那天她穿着跳舞完没有来得及换下的一步蓝底印花裙,站在礼堂正前方。光刺得她犯晕。她是个农村来的孩子。她感激她的老师给予她的肯定。她记得他叫张锦峰。
她记得那年,她16岁。她看狼图腾和幻城。她记得郭敬明说,寂寞的人会记住生命里出现的每一个人。她想,那说的就是自己吧。
她记得18岁那年,她高三了,失眠。一夜一夜不睡觉。白天没事就跑去操场看太阳。囡囡带她去自己家住,菁菁专门从老家给她带了一包酸枣,说治失眠。那一年,她住单间。睡觉香甜。
她记得那年她20岁,去西安。樱花园里满树樱花。他结识了景天,他那时理很挫的发型。他们一起坐在华山顶等日出。他说:“缘定华山,我不会是陈世美。”
她记得毕业那年,在校门口,小高对他说:“你要一直这样微笑.”
她记得太多太多。
可是,后来,世界变了。也可能是自己的记忆漫溢了,她开始遗忘,开始记不住事,记不住人。
以前的时候,大家都用笔写字。小的时候老师总是说,写一遍抵记十遍。可能是这个原因吧。可惜现在写字的人越来越少。
几年前用诺基亚的时候,大家还没有触屏用,也不摇一摇。大家专心致志。发短信互诉衷肠,感情倒也融洽。甚至还更牢靠一些。
她不懂,时代带给她们这代人的所有,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总而言之,她开始遗忘。更准确地说,开始健忘。
她忘记了究竟二十一还是二十二是妈妈的生日。某次好容易记住了,临近,一忙就忘记了说生日快乐; 她忘记了她十六岁那年她大病,爸爸跑了多少次学校给他送吃的东西。他总是忘记告诉自己,对父母不要发火,不要着急,慢慢来。 她忘记了很多曾经一面之缘的朋友的名字; 她甚至差一点就忘记了好朋友的婚期; 她把好朋友写给她的信弄丢了,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 她忘了,她要记住生命里的每一个人; 她忘记了自己的梦想. 她不喜欢这样。
回忆可以保留在一个永恒的地方。它不褪色,不腐朽,也永不被埋葬。 她需要这样一个“回忆冢” 。
不是深埋的冢,而是回忆的故乡。
紫萱是个很笨的人。但同时,她良善。
她经常在梦里见到草色青青,烟雨江南。她的梦里,水必定是清澈见底,山必然是错落有致,微风拂来,花香鸟语。街上车水马龙,人们笑靥如花。
她对生活的要求很低。她不要亿万家财,她要温暖的心。
她爱一个人,一样可以低到尘埃,渗入骨髓。
她不渴望所有人都能记住她,但是她会记下她生命里的每一个人。然后把他们请进她的“冢”里。
她定时纪录、翻阅、温习、回味。
紫萱是一个简单的人,简单到没有故事。
她的冢陪她老去。
(完)2015.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