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青春,身心种种变化带来的恐惧和焦虑,对爱情的懵懂渴望,对生命的迷乱和不知所措,初次面对社会、生活的恐慌和焦虑……在很多作家的笔下,青春都沾染上了某种宿命般的悲亡色彩。如巴里科的《以她之名》,一场青春的年月,曾经亲密无间的挚友,最后只是四散零落,有的死亡,有的走向了监狱,剩下的唯一还在正常的人生轨道上前行的少年也似乎被剥落了曾经的皮囊,只是在活着。
瑟尔伯·昂托(Szerb Antal),1901年出生在布达佩斯一个皈依天主教的犹太家庭,1945年被纳粹杀害,一个匈牙利的犹太人。他的《月光旅人》以一对夫妻的蜜月之旅开始叙述,表面上以夫妻两人的行踪为线索,却自始自终都有另一条隐秘的线索主导整个文本叙述,那就是米哈伊、托马西、艾娃、埃尔文、亚诺西青春的伤痛。托马西的死,让几个曾经的少年从曾经的聚集点四散开来,奔向各自的生命轨线。米哈伊过了十几年“正常生活”,每天重复地做着在外人眼里一个中产阶级的少爷应该做的事情:接受自己父亲苦心经营的企业,坐在办公室处理繁杂而细琐的事务,下班打牌,出席各种与自己身份地位相匹配的社交活动,与太太小姐们调笑,成功地与一位有夫之妇——爱尔琦萌生“不可抑制”的情愫并与之结婚。正是与爱尔琦的蜜月旅行,让他们离开了固定的生活轨道,行走到另外一个时空。米哈伊和爱尔琦成功地跃离了被规划、设计好的人生轨迹——逃离和死亡跃升为这次旅行的主题。
逃离
米哈伊在逃离,他之前就会有脱离现实世界的幻想,大漩涡经常出现在他的自我意识之中。少年时,托马西将他从“漩涡”中拉回到现实,也是那一次开始了米哈伊与托马西兄妹的友谊,他开始频频出入乌尔皮诺西的家,进入那个没有男友之别,沉浸在自己的戏剧世界,没有被外面的世俗生活浸染过丝毫的兄妹世界——最原始的,保留着人类自然本性的世界。这是对幻觉中大漩涡的逃亡,也是对世俗生活的逃亡。托马西的死,让米哈伊重又回归到世俗的生活轨道,“我屈从世间规则公理,却不改桀骜轻狂 该又如何?”一场意大利的旅行,一次罗马的邂逅,历史和回忆涌出,米哈伊终归要在那时那地开始“逃亡”——逃离计划好的蜜月路线,逃离既定的婚姻生活,逃离眼前的爱人“爱尔琦”,逃离一眼望到底的世俗生活。他的人生是不一样的,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开始寻找,在罗马的大街小巷,埋藏了几千年历史的砖瓦城墙之间寻觅曾经的过往和生命最深处的那道伤痕——虽已结痂,却已是溃烂。
爱尔琦同样在逃离。爱尔琦是被那个时代公认的好女人,她面容姣好,身材妩媚,她自幼就是“好学生”,她完全符合那个时代的匈牙利上层社会对女性的追求与定位,她是一个理想的“完美妻子”。她一直在按照她的父亲、那个社会对女性的定义和划定好地规范说话、做事。她最深刻的爱好“省钱”也被曾经的世俗生活抑制,因为她要大手大脚来彰显自己父亲的富有。米哈伊逃离之后,她去了巴黎——一个总是要开始新生活的地方。亚诺西成为她的“新男人”,她开始放肆真实的内心肆意流淌……
“猛虎,猛虎,火焰似的烧红 在深夜的莽丛 ”。她渴望着猛虎与荆棘丛生的莽原。她之前的生命是如此:“在秩序和呵护中,谨守中上层阶层的一切神圣教条。规定时间一到,她就嫁给了一个有钱人,穿着华贵,持家有方,举止得体,理想的富家太太。她总是戴着同一阶层的女士戴的帽子,去应该去的地点度假,对剧院戏目发表应该发表的评价,说着合乎时宜的话,就像米哈伊说的,她奉从这一切。”她厌倦了“奉从”。
也许,与米哈伊初次结合的那一刻,就是爱尔琦逃亡的开始,对荆棘之地和心中猛虎的向往引领她潜逃……
死亡
古人向往死亡,就像向往男女情爱。“文明的普遍本质是将人的注意力从死亡的现实里转移开去,以缩减生命原始欲望的方式去抵消死亡之欲。“死亡,是一种生之欲望,与人的最普通的七情六欲是无差别的,与人的情欲是最紧密的相连的。古人是惧怕死亡的,但又是憧憬着死亡的。“文明提供了一部强大运转着的心灵装置,使我们在生命中大多数时间里忘记了有一天自己会死。渐渐地,死亡从我们的意识里被赶出去,而这就是文明。”而对于古人来说,他们没有被强大的现代文明冲击、洗刷过的大脑,私人的神秘存在,死后的担忧让他们无比关注死亡这一行为本身“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死亡的欲望在他们内心深处是近邻,恐惧常常就是欲望,欲望常常是恐惧”。
托马西,刚好是这种生活在世俗之外的,保存着生之欲念最本真内涵的,因此,他憧憬死亡。他几次寻觅死亡,曾经的米哈伊背叛了两人一起“死去”,而产生了两个生命之间的隔阂与生疏。托马西生命的真、纯,让他保存了原始古人对死亡的迷恋与憧憬,他从艾娃的手中接过毒药——就像他们无数次的戏剧表演一样——安静幸福地死去——亲吻着自己所爱——而死去。托马西注定与众不同。得知埃尔文死去的消息,艾娃毫无征兆突然出现在米哈伊的房间。米哈伊也要像托马西一样死去,他与艾娃约定了时间,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唯独他的内心,他的内心是不愿意去死的,他终究与托马西不同,他以为自己可以那样地去死,履行那个未完成的承诺,解救自己曾经的“背叛”。
“你不会死。你不是托马西。托马西的死只属于托马西,每个人都得找到自己的死法。”
米哈伊究竟是在追寻艾娃?托马西?还是死亡?是追寻自我解脱?他没有死,他的父亲将他重新接回家,他依然要开始曾经过了十几年的规俗生活。活着,就会有事情发生——这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