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落日尽头(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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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甜蜜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人,魏荀静静地看着筱溪整理东西,完全不知道如何帮忙,只是听从筱溪的指示处理。见到筱溪忙碌的身影,他突然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肩膀,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筱溪嘟囔着挣脱了开来,继续忙碌着收拾。

等到全部归位时,筱溪累瘫在了沙发上,魏荀心疼极了,让她趴在沙发上帮她按摩肩膀和脖子,之后他又倒了盆热水给她泡脚。筱溪乖乖地任由魏荀把她的脚裹在厚厚的毛巾里擦干,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筱溪歪在沙发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魏荀过来的时候,他看到筱溪蜷成一团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原本手上拿着吃了一半的苹果滑落在手边,她的呼吸声很沉,魏荀看到她这副孩子气的样子禁不住露出了笑容。他把筱溪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站在床边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盯着筱溪看了很久,眼神里尽是柔情。

筱溪醒来的时候,已是早晨,她下意识地叫身旁的魏荀起床,叫了好几声无人应答。她翻了个身发现魏荀并不在身旁,骨碌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推开门出去,筱溪见到了一幅难得的画面,一向起床困难户的魏荀,尽然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在煮早饭。说做早饭,其实也就是煮个白粥和鸡蛋,但是筱溪心里明白,魏荀这是心疼她昨晚太操劳特意早起,这片心意对于筱溪来说已经足够了。筱溪没有惊动魏荀,蹑手蹑脚回到了房间继续装睡,准备在魏荀过会来邀功的时候好好表扬他。

没想到魏荀进门来的时候,一直叫喊着:“筱溪,水蒸气把我的手臂烫红了火辣辣的,要怎么才能不痛啊?”这下,原本的惊喜,演变成筱溪忙碌地找烫伤膏帮魏荀涂。只不过细心的筱溪,还是好好表扬了魏荀一番,魏荀心里燃起莫名的成就感。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筱溪的手账本上写满各种计划,虽然忙忙碌碌却毫无抱怨,家里的琐事几乎都她一个人承包了。这天上午,筱溪和婉妤在花店修剪花时,筱溪弯下腰的时候,觉得右侧胸部疼痛,这疼痛短暂的持续了几十秒,等到筱溪坐直了后扭了扭身体,疼痛感消失了,筱溪只当自己弯腰时姿势不对造成的也没有太在意。

隔了几日,筱溪开车带婆婆去做身体按摩,行驶途中她的右侧胸部突然一阵刺痛,紧接着左侧胸部也发生了剧烈的刺痛感,而且持续的时间比上次更久。筱溪心里闪过一丝不安的念头,但是想起自己每年都会例行做身体检查,而且去年的胸部B超检查报告并没问题,筱溪很快排除了不安。可是过了不久,疼痛感又侵袭而来。

筱溪不想让婆婆看出她有心事,装作若无其事地陪她按摩,接着陪她去超市购物。即使回到了家,筱溪也不想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让魏荀担忧。只是趁魏荀去洗澡的时候,偷偷上网查了下自己的情况,可是搜索到乳腺癌的相关病症时,筱溪吓得赶紧合上了电脑没勇气再看下去。

隔天早上筱溪见到季婉妤时,跟她说起了这件事,季婉妤当即拉着筱溪去了医院。筱溪在医生安排下做了几项检查,可接下来等待结果的那几天却是最焦灼的,不安和紧张的情绪一直环绕着筱溪,幸好有季婉妤的安抚才让筱溪觉得好受些。

筱溪在心里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即便她不停的自我安慰,她在魏荀面前尽量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可是魏荀还是从她时不时的恍惚中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在魏荀的安抚下,筱溪坦白了自己的情况。魏荀没有逃避问题,而是极力安慰筱溪,让她不要胡思乱想,陪她做很多事分散她的注意力。晚上两人睡下后,魏荀久久不能平静辗转反侧,他轻轻地起身关上房门来到书房,打开电脑上网查询相关病症,接近天明的时候,魏荀才上床小睡了会。

检查报告出来的这天,魏荀陪着筱溪一同去医院,两个人都很紧张。当医生说:“有可能是乳腺癌,但需要做进一步详细检查才能确诊”,筱溪只觉得天旋地转,很难接受这事实。魏荀则觉得心脏遭受了突然袭击,一颗重石压在了心头无法喘息。

魏荀故作淡定安慰筱溪,开导她说医生暂时还没断诊。魏荀建议再找其他的医院去看病,他认为只有几个医生给出同样的诊断结果,才能够信服。

做完检查之后,魏荀带着筱溪去公园散心,本来是为了让筱溪放松,可是魏荀却变得一反常态。他看到别人两口子带着孩子幸福满满的样子觉得不顺眼,看到漂亮的花儿他也不顺眼,听到别人在他附近说说笑笑他更觉得不爽。

筱溪看出他在闹情绪,随便逛了会,假装自己肚饿便拉着他离开了。

就连去到魏荀平日最喜欢的餐馆,他也提不起兴致。虽然不想让筱溪看出他心里不爽,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都没法克制住那股不悦。以往冷静的魏荀,这会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谁都能看出他脸上写着大大的不爽。

他察觉到自己反应过火,跟筱溪不断道歉,可是他就像吃了火药一样仍旧看什么都不顺眼,他找服务员的茬,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他突然变得很暴躁。筱溪看在眼里,却没有再言,安安静静地用完餐后挽着他一同离开。碰巧在餐厅出口处见到方才的服务员,筱溪挣脱魏荀的手,来到服务员身边,凑近她耳朵说了些悄悄话,为刚才魏荀乱发脾气道歉后方才离去。

即使回到家里,筱溪也没有刻意去跟魏荀聊天,而是让他独处,她觉得这时候只有魏荀自己消化才能平复他的心情。其实在回家的路上,筱溪已经逐渐说服了自己,告诉自己即便这是事实,也只能够接受。既然痛苦和忧愁改变不了现状,不如坦然地接受这一事实,也从容度过自己余下的这段时间。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心情,给盆栽浇水,将每盆盆栽叶子精心擦洗了一遍,对着盆栽悄悄诉说了许多心里话,说着说着,强忍之下的担忧和不甘心压抑得她泪流满面。这是她在不安的时候总会有的一个习惯,一个人烦恼的时候,她总是会跟花草诉说,它们就像是她的贴心朋友一样,让她得到一种心灵寄托。

晚饭后,魏荀找了个理由,对筱溪说他下楼买些水果便匆忙出了门。然而当他走到楼下,笼罩在夜色中时,他再也迈不动脚了,蹲了下来掩面哭泣,他接受不了这突然的变故,更不确定未来筱溪会怎样。他考虑了许久,仍是不知道将来的路该如何走。

他在无人的地方待了许久,看着远处斑斑点点的灯光,眼睛渐渐湿润,分布不一的灯光顿时连在了一起,光影变得模糊而放大了起来。这让他看到了未曾见到的另一个景象,仿佛眼前只有这一片光影,再也任何其他景物。这微黄的光影让他的心变得明朗了起来,似乎寓意再小的光也有可能变成大片的光芒,也让魏荀觉得希望再渺茫也应该坚守。

筱溪是懂魏荀的,她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所以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她并没有打来电话。等魏荀回家时,见她专心致志地对着画架临摹荷兰风景画家霍贝玛的《林间小路》,虽然筱溪画的水粉画不及油画那么有立体感,但却挺有观赏性。

魏荀从筱溪身后双手抱住她,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把筱溪手中的画笔放了下来,拉着筱溪一同坐到沙发上。他面对面地对着筱溪,看着她的时候,温柔地将她脸庞左侧垂下的长发夹到了耳背后。筱溪趁机抓住了他的手,把脸靠在了他的手掌上,尽可能地从他身上找寻温暖。魏荀看着这样的筱溪心头又是一阵抽搐,把她紧紧搂在了自己怀里,轻柔地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和她的头。她像头小绵羊一样,贪婪地感受他的温度。

接下来两个人坦诚地交流了各自的想法,筱溪说:“你很明白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如果真的确诊为乳腺癌,要进行手术切除乳房,我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我真的没办法接受这种身体上的残缺。也许你会说可以装假乳,可是当我看到自己那样的身体,我会害怕会厌恶,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不做手术切除,我很清楚最怕的是我自己接受不了自己。而且你也清楚进行手术复发的比率很高,根本不可能痊愈”。魏荀劝说:“如果真的确诊为乳腺癌,也许进行一次手术,癌细胞就清除了呢?为什么要放弃治疗?”筱溪解释说:“那种心理创伤,是我没办法承受的,再说这种病临床上复发的几率非常高。”为了避免冲突,魏荀没有再言,沉默了一番之后,筱溪回到原处继续画画,魏荀则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家里的气氛突然就变紧张了,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变成了死寂一般的沉默。魏荀特别生气,她觉得筱溪的观念有问题,特别不理解,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

这天,要去医院看最终的检查报告。筱溪一大早变得特别黏人,魏荀走到哪她就跟到哪,他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她就从魏荀身后抱住他,把头紧紧地靠在他后背上。虽然她没有说任何话,可魏荀明白她这是紧张不安。看到她这副样子,魏荀只是心疼,他想起最近一直在生筱溪的气不免有些后悔。他像对待孩子一样,拧干毛巾帮她擦脸,看着她闭着眼睛一脸淘气的样子,魏荀真的好希望自己可以这样一直宠她到老。

去往医院的路上两个人都不好受,各自心中都充满担忧,此时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到了医院诊室外排队等候时,筱溪觉得自己拼命在冒汗,焦虑和烦躁一直强烈地困扰着她。

魏荀搂了搂筱溪的肩,示意她深呼吸放松,筱溪试做了几次,可还是没法平静下来。终于轮到筱溪时,筱溪一把抓住魏荀的手,用力的抓着,用力得几乎要把指甲嵌进魏荀掌心里。筱溪站起身的时候,觉得双腿酸软无力,被魏荀拖着进入了诊室。

筱溪紧张得已经没法思考了,她的耳朵嗡嗡嗡地耳鸣,听不见任何人在说话,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医生坐在他们对面,低着头仔细翻看检查报告,结合上回的报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最后医生抬起头看了看他俩,眼神注视着魏荀说:“证实是乳腺癌,不过请不要灰心,临床上有很多成功治疗的病例”。魏荀愤愤地说:“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她每年都有做身体检查一直都没问题”。筱溪听了觉得很恍惚,觉得听到的一切似乎都是虚幻的梦境,眼前的医生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声音也变得越来越遥远,她觉得一阵头晕,倒在了魏荀身上。

休息了片刻之后,筱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强打起精神,细心询问医生今后的治疗方案和治疗周期等一系列情况,并且向医生表达了不愿手术的心情。医生在鼓励筱溪进行手术的同时,也指出了治疗过程可能出现的一切不适反应。

魏荀仍不死心,回到家便上网预约了上海瑞和肿瘤医院的专家门诊,第二天晚带着筱溪前往上海入住,隔日一早便去医院看专家门诊。

等待看病的过程总是焦灼难熬的,终于轮到时,看着医生一脸严肃的表情,筱溪紧张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她一把用力地抓住魏荀的手,等待医生如死神一般的宣判。

医生低着头,详细地看了筱溪之前所有的检查报告,抬起头看着筱溪说:“乳腺癌晚期,从你做的核磁共振报告来看已经发生骨转移。”医生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后期,你背部和腰部等部位会出现严重的疼痛。可以考虑进行手术治疗、放疗、疼痛治疗、免疫治疗这些方法。”

魏荀看了一旁的筱溪,让她先出去透透气,自己留下来问了医生许多问题。问及这种病的生存时间时,医生说:“根据临床经验,乳腺癌发生骨转移普遍的生存时间为两年,但也有一些人可以生存七八年,这个没有绝对,还是取决于个人,患者的心态很重要”。“至于你刚才提到的她不愿手术的情况,也的确有部分病人是这样的,这部分病人不想进行切除手术和放疗,但我作为医生还是建议病人积极治疗”。

魏荀出了诊室来到厕所,他用冰凉的水把自己的脸浸湿来冷静自己,盯着镜子里自己迷惘的样子,魏荀真的不知道如何决定对筱溪才是最好的。癌症目前已经到了发生转移的地步,他不知道一味追求生存时间让筱溪进行手术和放疗等更好,还是尊重她的选择减轻她的痛苦更合适。

等他找到筱溪时,看到她正扶着一个女病人朝病房走去,后面还跟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魏荀静静地尾随他们而去,立在病房外面等候筱溪。筱溪陪着那个女病人聊了好一会,才起身告辞。小男孩见到筱溪要走,拽住她的衣摆,问她:“阿姨,我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治好病回家?她什么时候才能陪我一起去游乐场玩?”筱溪听到这话好心酸,她蹲下身,用手摸摸小男孩的头,告诉他:“你妈妈身体里有些坏细胞,医生在帮她努力消灭那些坏细胞,但是那些坏细胞比较难消灭,所以会需要很长时间。你看妈妈为了早点治好病回家,所以她在那么辛苦地在坚持,你也要好好保护好妈妈逗她笑。”

守在门口的魏荀听到方才筱溪说的那些话,不想筱溪见到他觉得尴尬,索性走远一些避免筱溪见到他。

当筱溪找到魏荀时,他正低着头看手机,筱溪坐到他身边,对他说:“我真的决定了不做手术,不想最后的时间都在医院病床上度过。如果情况不好,我会来医院接受辅助治疗,但我拒绝手术。我的时间不会太多了,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我想去看很多风景,去见很多的老朋友,甚至我可以做点公益去帮助别人。”

魏荀听了筱溪这番话很窝火,觉得她自暴自弃,他又急又气,气得朝筱溪大吼:“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差,你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你拿什么去帮助别人?你是脑子坏掉了吗?你知道有多少病人为了那一线生机在接受手术治疗吗,你倒好,医生都建议手术治疗,你居然直接放弃,你太任性了。”发了这通火之后,魏荀仍旧无法克制心中的怒火,整个人就像火山要爆发一样,他气得不给筱溪解释的机会,不理筱溪便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剩下筱溪一个人怔怔地杵在那儿,可她也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她知道自己不是任性,而是考虑清楚之后的决定。她没有去联系魏荀,而是一个人离开医院去吃了碗小馄饨,然后独自散心去了动物园。

魏荀气冲冲地走了好长一段路,回头没有看到筱溪跟在身后,突然又后悔起来。他掏出手机,也没有看到有筱溪的来电和信息,气得骂筱溪小心眼,但是因为他太生气了忍住不去联系筱溪。

筱溪虽然有意不理魏荀,但想到他气冲冲离开的样子又很担心,可是她又不想开口道歉。所以当她来到动物园以后,来到熊猫的栅栏外边时,她拍了张熊猫的照片发给了魏荀。

当魏荀收到这张照片时,已经是他气得离开以后两个小时的事了。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们从恋爱到现在,最厉害的一次争吵。原本魏荀已经决定,再过一个小时,无论怎样都会联系筱溪。所以这会收到筱溪发来的几张图片他的气已经消了一半,当他回信息询问筱溪在哪时,她发了张动物园大门处的照片,并发了个地图定位给他。

他只回复了几个字:“别走开,原地等我”,便没有再理筱溪,倒是筱溪才不管魏荀理不理他,依旧发了很多其他动物的照片给他看。半个小时后,魏荀在指定地方找到了筱溪。看到她趴在熊猫的栅栏外恋恋不舍的样子,魏荀用手机偷偷拍了下来。

来到筱溪跟前的时候,他仍旧恨得牙痒痒,他把筱溪身体转过来面向自己,捧着筱溪的脸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么能耐,怎么没有一个人先回家呢,你还知道要等我吗?”筱溪说:“我原本是想先坐火车回家的,可是后来想起来身份证在你那,你昨天说我做事迷糊怕我弄丢,拿过去帮我保管了”。听到筱溪没心没肺说了这番话,魏荀气得往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爱一个人到一定程度,也许就是像魏荀这样的,过分地担忧和宠爱一个人,有时候变成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筱溪看到魏荀那么担心自己,也觉得理亏,所以在他接下来絮絮叨叨地埋怨她时,她并不做声权当没听见,心里想着刚才熊猫的可爱样转移注意力,并没在听魏荀责怪自己。也许是魏荀觉得筱溪认错态度良好,也许是他的怒气消了,接着他也不再责怪了。

两人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下午,四处转悠,将近傍晚的时候才返程。

(九)艰难地抉择

把筱溪送回家之后,魏荀出了门,他在车里先给纪允文打了个电话:“之前我建议你来无锡发展,你没答应。但是这次我希望你可以帮我,筱溪被确诊为乳腺癌,今后我得花很多时间照顾她,工作上的事未免顾不过来。公司刚上轨道,需要操心的事很多,我能信任的人除了宋胥,也就只有你了。”

另一端的纪允文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要先考虑下晚点给答复,然后他详细地问了筱溪的病况。虽然他没能立刻答应,魏荀反倒觉得他心思缜密更值得信赖,而且深信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一定会鼎力相助。

隔天傍晚的时候,魏荀接到了纪允文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知已经辞职将在三周后过来,并且让魏荀专注照顾筱溪。魏荀在电话里连着说了好几次谢谢,除了一再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点什么。

挂了电话之后,魏荀紧接着给季婉妤、宋胥和方逸岚各打了电话,说好约他们晚上一起谈点事。他在电话里没谈论什么,但是从他严肃的语气中,季婉妤一下就猜到与筱溪看病这件事有关。她正思量着会是什么状况,方逸岚发来信息询问她是否知道什么事,于是她把筱溪最近看病这件事告诉了对方。然后两人商量着等到晚上聚会时再说,不再过问筱溪。

虽然这么说,可是季婉妤心里始终很忐忑,无法控制住心里的焦急。正在她坐立不安时,筱溪出现在她的眼前,不等她先问起,筱溪主动说起了自己看病的结果。“婉妤,看病的结果出来了,我得了乳腺癌。不会错的,我又去上海找专家复诊了一次。我心里很害怕,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而且我们的花店怎么办,我没办法跟你一起干的时候,你一个人怎么能兼顾得了。”筱溪还没说完,季婉妤就打断了她的话,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晚上一行人与魏荀碰面之后,发现筱溪并不在场。落座之后,魏荀坦率地把筱溪患病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并且告诉了他们筱溪不愿动手术的事,希望他们能帮忙出出主意,事情这么突然,几个人一时沉默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沉默了一会之后,只有宋胥发表了自己的观念:“我有个亲戚也得过这个病,手术之后出院了三年,最后再次复发,复发之后没有多久人就走了。在我看来,动不动手术这件事,还是得问医生。只有医生才清楚,她目前的身体状况适不适合做手术,或者说动了手术能不能根除癌细胞。如果真的到了做手术也没用的地步,我建议保守治疗让她少吃点苦。前段时间,我碰巧读过美国一位医生写的书,说的就是一些晚期病症患者的心态,还有对这些病人的临终关怀这些医疗现状,那本书上就不主张过度治疗。”

对于朋友倒是比较容易开口,可是要告诉自己的父母这件事,魏荀真的有点不忍心让他们承受这种打击。筱溪从小是被领养的,养父在她小时候已经去世,跟她很亲的养母前几年也因病去世了,养父母的亲戚对她特别冷漠,所以筱溪这些年跟他们几乎没有联系。因为筱溪平时比较懂事对他们很贴心,魏荀的父母一直以来都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从不会因为她的身世而嫌弃她,可以说他们对于筱溪的关心程度大大超出了对于魏荀的关心。

魏荀考虑了好久,还是决定亲口告诉父母这件事。魏荀的妈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虽不会当面跟筱溪表现得很亲密,但是她将筱溪尽力对他们的好都看在眼里,只有魏荀的父亲平时总是当着魏荀的面夸筱溪。当魏荀把筱溪患病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他父亲长叹了一句筱溪是个命苦的孩子,而他妈妈心疼筱溪忍不住悲恸大哭。

跟父母商量之后,魏荀也表明了筱溪的态度,并且表示会进一步征求医生的意见再决定是否手术。后来的日子里,魏荀又带着筱溪辗转去上海看了几个有名的专科医生,医生的意见大多一致:“病人的癌细胞已经发生转移,手术只是尽可能地延长病人的生存时间,但很难彻底治愈。就算不做手术,放射治疗还是必要的”。最终在筱溪的坚持和家人的理解下,大家一致默认不进行手术,与医生再商量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十)病情加重

筱溪不希望大家把她当成特殊病人看待,也不想影响魏荀的工作,在服用抗癌药物的同时照旧去花店工作,魏荀叮嘱季婉妤看好她。其实不用魏荀叮嘱,季婉妤也不会让筱溪做很多劳累的事,只是让她协助自己做点轻松的活。

魏荀和筱溪彼此已经约定好,等到下一次发作的时候,筱溪就得听医生的意见接受放射治疗。过了几个月,筱溪清晨醒来的时候出现了剧烈的疼痛和呕吐,魏荀立刻将筱溪送到医院,并联系上了一直帮筱溪看病的主治医生,之后在医生的安排下办理了住院。主治医生认为根据筱溪现阶段的状况,采取放疗为主的综合治疗,不开刀不化疗,同时服用止痛药物,对于她的伤害程度是最轻的。

身体稍微修整了后的隔天,筱溪便在主治医生的安排下进行了放疗。放疗之后的筱溪,成天觉得疲乏,而且会呕吐,几乎整天都在睡觉。魏荀的妈妈坐在筱溪的病床前,轻轻按摩筱溪肿胀的手背,心疼地一直让她要撑下去。

这段时期,魏荀压力巨大,既要处理公司的事务,下了班还要去医院陪筱溪。筱溪是个很敏感的人,她察觉到了魏荀的疲惫,坚称自己晚上一个人没事,让魏荀回家好好休息睡一觉。魏荀实在疲劳至极,在筱溪的一再催促下他回了家,到了家里还没来得及洗澡便累得沉沉睡去。等他突然惊醒的时候,已经清晨五点多,他立刻起床洗澡而后匆匆赶往医院。当他轻声来到筱溪床边的时候,见她还没醒来,魏荀实在太累趴在筱的床上没过多久又睡着了。等他被筱溪叫醒的时候,仍旧睡意昏沉,没来得及跟筱溪说上什么话,又匆匆赶往公司。

筱溪不想魏荀这么辛苦,更不希望魏荀的父母每日为自己操劳,便和季婉妤商量好,让季婉妤去告诉魏荀暂时由她来照顾筱溪几天。实际上筱溪也很体谅季婉妤,她尽量不去麻烦身边亲人和朋友,尽可能的照顾好自己。

纪允文到无锡的这天,魏荀在外地实在抽不出身去接他,只能拜托宋胥,无奈宋胥也抽不出空,刚好季婉妤这天不忙,于是她主动请缨接下了这差事。

当他们在机场碰到面之后,纪允文口无遮拦笑季婉妤的头发像玉米卷。季婉妤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用力踢了他一脚扭头便走,弄得纪允文狼狈地推个大行李箱在后面穷追不舍。当纪允文上了季婉妤的车之后,他死性不改又再次嘲笑她开车技术不行。向来伶牙俐齿的季婉妤,今天就像碰到了克星,憋了一肚子火却无处发。纪允文瞄了她一眼,故意说:“本家,我这是为你好,你这开车技术需要提高啊”,季婉妤气得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谁跟你本家,别在这瞎认亲戚。”

季婉妤强忍着怒气,把他送到魏荀公司后,将车子一停就把他从后座上拖了出来,然后命令他把行李箱搬出来,她气得冲纪允文做了个鬼脸连个招呼不打就驾车扬长而去。她这鲜明的性格,倒是让纪允文有了几分在意。

纪允文将行李放下后,未等见到魏荀,便买了束鲜花来到医院探望筱溪。他简直难以置信此刻病床上脸色苍白瘦弱的筱溪,居然是之前活泼调皮的筱溪,心里无端端生出了许多的感慨。

(十一)实现心愿

筱溪住院的日子里,方逸岚他们几个人只要一有空就会来医院探望他,只有季婉妤每天都会来探望筱溪,她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尽量表现得很开心。有时候她来探望筱溪会带些鲜花,有时候会带水果,这天她给筱溪带了本金子美玲的儿童诗集,随手翻到了一篇《露珠》,便朗诵了起来。

谁都不要告诉
好吗?

清晨庭院的
角落里,
花儿悄悄
掉眼泪的事。

万一这事
说出去了,
传到
蜜蜂的耳朵里,
它会像
做了亏心事一样,
飞回去
还蜂蜜吧。

筱溪听完这首诗之后特别喜欢,诗的童趣和意境特别打动她。她从季婉妤手中接过书之后,看了几页之后非常喜欢,抱怨待在医院很无聊,说要留着慢慢看便不舍得再读下去。

两人闲聊的时候,季婉妤很多次提到纪允文,听上去全是对他的不满,但是作为旁观者的筱溪却看得很明白,季婉妤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纪允文。当筱溪分析给她听的时候,她惊得捂住了嘴,虽然不相信是这么回事,可是又被筱溪连连说中自己的想法。

晚上魏荀来看筱溪的时候,她聊起了这事,并让他去探探纪允文的心思。纪允文倒是个爽快的人,当魏荀后来旁敲侧击时,他马上就猜透了魏荀的意图,当下表示自己确实故意在逗季婉妤玩。魏荀也不便多言,只是老生常谈,一本正经地劝慰纪允文好好把握机会。

病床上的筱溪在结束二十多天的放疗疗程后,变得日渐消瘦,精力也大不如从前了。她已经不愿意再做这种治疗,在获得医生的批准后,她回到了家中静养。

进行过一个疗程的放疗后,筱溪觉得身体好了许多,疼痛的频率减少了一些,发作时痛感似乎也轻微了一些。休息了一段时间后,魏荀同意她可以出门稍微走动,她欣喜万分,状态好的时候她会去花店帮帮忙。天好的黄昏时分,人们总会看到有个瘦削的女人,每天同样的时间伫立在小区大门口同样的位置等人,其实她只是默默等待归来的老公,然后陪着他慢慢地一同走完回家的这一程路。这一段路并不长,可是却成了他们生活中开心的回忆,以致于多年以后,魏荀每每到了小区门口时仍旧会习惯性地搜寻那熟悉的身影。也许身边好多事都会改变,但有些习惯却根深蒂固地深入骨髓无法改变。

虽然有时筱溪会突然疼痛,但是靠着止痛药,她尚且可以应付。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浪费时间做无谓的治疗,于是开始规划着去逐个完成自己的心愿。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撮合纪允文和季婉妤,她认为只要往前推他们一步,那两个彼此骄傲的人便能收获幸福。于是她找到了纪允文,借自己长期生病为由,要求纪允文空闲时帮忙给自己的花店出点力。另外,她说起了季婉妤私底下的真实个性,谈到了她的骄傲和脆弱,纪允文听完之后发觉自己对季婉妤的了解越深,对她的好感也越来越多。

他听从了筱溪的建议,经常以筱溪请求他去店里帮忙为借口而接近季婉妤。神经大条的季婉妤以为他只是找机会来找茬羞辱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是有意接近她,所以两个人一见到面总是将气氛弄得紧张充满硝烟味。受了委屈的季婉妤,总也忍不住找筱溪倾诉,筱溪总是笑她当局者迷。当她看到季婉妤跟纪允文较劲,剪了那头卷发,开始换上并不适合她的淑女裙,总是忍不住揶揄她。

这天,筱溪给季婉妤讲了段释迦牟尼说的小故事。“以前有条很凶猛的蛇,只要见到人就会咬,弄得当地的居民忧心忡忡。后来有一天,来了一个很有修为的比丘(比丘类似于和尚的意思),比丘就严厉批评它教育它不能咬人。等到比丘离开之后,蛇听进去了他的话不再咬人也不再吓人。后来人们看到蛇变得这么温和,都不再惧怕他,孩子们会拎起他的尾巴甩着玩,还有很多人看到它就拼命打它。即使它被人打得伤痕累累,仍然牢牢记得比丘的话不再咬人。直到后来有一天,比丘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见到蛇就问他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听蛇讲完一番话之后,比丘说我让你不要去咬人,但是并没有让你这么极端,你不去伤害别人,但是你也可以让他们惧怕你啊。”讲完这个故事后,筱溪说季婉妤就像那条蛇,因为受到了纪允文的言语打击,就走了极端放弃了原本的自我,而实际上纪允文欣赏的却是因为之前那个个性鲜明的她。筱溪一番话点醒了她,也让她知道了纪允文的心意,于是在接下来的接触中,季婉妤继续坚持自我,一段时间下来以后,他们俩慢慢地真的走到了一起。

不过季婉妤真正打动他的,还是一件小事。有天早晨他俩一起去探视筱溪,季婉妤身体不适就顺便去看门诊,两个人到了指定区域等候时,已经没有空座,此时不远处还站着一对老夫妻在等待看病。过了一阵,见到有个人起身离开,季婉妤一下占了座,并朝那对老夫妻招手把座位让给他们其中一人,然后又用同样方法帮助了另一人。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是那对老夫妻特别感动,一个劲地感谢季婉妤是个热心人,弄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也就是这件小事,让纪允文发现了她的善良,让他很欣慰。

每次看到季婉妤和纪允文在一起,一会恩爱有加,一会闹别扭,筱溪都觉得无法理解他俩的内心世界,但是筱溪觉得只要他们自己幸福就好。

自从筱溪生病出院以来,魏荀的爸妈每隔一两天就会来看望筱溪,每次总是会炖些汤过来给她吃,因为住得有点距离,筱溪看到老人这么操劳,心里特过意不去。因为这场病,筱溪跟婆婆变得亲密了起来,以前有点惧怕婆婆的感觉没有了,变得跟她更贴心了,也许是因为她不想留有遗憾。而在筱溪的心愿单上,带着父母一家旅行成了她梦寐以求的事。

当魏荀知道她的心愿后,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出国旅行已经不太合适,于是魏荀联系了相熟的朋友,去了这位海南朋友的老家,这是位于海口市澄迈县的一个历史悠久的渔村。这里风光秀丽,气候宜人,民风淳朴,朋友的家就坐落于海边。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这就是一场冒险,因为谁都无法预料旅行途中筱溪的身体状况,所幸的是飞行途中一切顺利。当他们抵达海口机场后,魏荀的朋友早已等候在机场,他将行李搬上车之后,开车带着他们一路沿家的方向驶去。

到达渔村后,筱溪的心很雀跃。魏荀朋友的家就建造在海边,这是两层的砖瓦楼房,外墙被刷成了白色,房屋被周围的棕榈树和椰子树环绕着,挂满椰子的椰树下放着一张单人沙滩椅。魏荀搀着筱溪漫步在海滩上,海风吹得人陶醉,眼前一望无际开阔的大海,将海天连成了一线,蓝色的天空被厚厚的乌云笼罩着,金色的阳光在乌云的点缀下显得格外绚烂,云层下方的海面上停泊着十几艘渔船,海滩边几个渔夫光着胳膊正站在海水中收渔网,筱溪的心感到很震撼,这景象像极了莫奈的《日出印象》。

虽然这里不是出名的旅游景点,但是胜在清净舒适,对于老人和病人来说倒是挺合适的。魏荀提议来的时候生怕父母和筱溪不喜欢,还好他们来了以后都很喜欢这个淳朴的地方。选择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也是考虑到筱溪的身体状态,毕竟居住在朋友家饮食起居可以舒适些。虽然来的时候带齐了各类药品,魏荀的心却一直悬着,几乎对筱溪寸步不离,他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意外情况。

魏荀不敢逗留太久,也不敢再去其他地方游玩,三天之后,带着他们急忙返程。虽说只是一段短暂的旅行,对于筱溪来说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同时也实现了她一家同游的心愿。

(十二)病情恶化

旅游回来以后有段时间,筱溪状况还算不错,她每天都会去花店帮忙,魏荀也可以轻松地忙工作。他们都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持续下去,虽然她有时会出现疼痛,但是服用药物之后都能得到缓解。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年多,这半年多里筱溪定期会去医院复查,并且一直服药,病情控制的还不错。突然有一天,筱溪刚要出门的时候一阵疼痛袭来,从胸部开始疼痛,一直蔓延到后背撕裂般的疼痛,筱溪痛得全身直冒汗,觉得自己就快要昏厥过去了。她赶紧拨通了魏荀的电话,当魏荀赶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几近昏迷,全靠自己的意志力在支撑着身体。

魏荀将筱溪送到医院后,医生告诉魏荀非甾体抗炎镇痛药和二级镇痛药已经不起作用,得改用三级镇痛药给病人止痛。于是医生又安排筱溪住院进行新一轮的检查,为期几天的检查结果出来显示癌细胞已经发生了进一步的扩散,继续放疗也只是保守治疗,而筱溪已经拒绝这样无意义的治疗。筱溪坚持要出院的时候,主治医生交代清楚了日常的护理和治疗方法,以及将来可能会出现的症状,并且私下叮嘱魏荀今后筱溪会有休克的可能,要开始安排专人照料。

筱溪出院以后,魏荀听从医生的建议,将工作委托给宋胥和纪允文,自己停下了手中所有的工作专门照顾筱溪。筱溪的脾气突然开始变得暴躁,也许是因为难以忍受身体的疼痛,也许是因为心里害怕死亡来临,总之,她总是动不动就迁怒在魏荀身上。无论筱溪怎么发脾气,魏荀都心平气和地对待她,他理解筱溪所承担的病痛折磨。

有一天,筱溪疼痛再次发作,服用了吗啡止痛药以后,她仍旧疼得发抖,魏荀把她的身体侧过来,一直不断地帮她按摩。等到筱溪疼痛缓解后,她哭着向魏荀道歉,让他不要对自己那么好。魏荀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对她说:“我不来照顾你不对你好,还有谁能够管你呢?你相信我,我不会不管你的,不论你今后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更不会嫌弃你。”

筱溪的身体每况愈下,她被病痛折磨得已经没有什么食欲,而且日渐消瘦。原本她还可以出去走走,现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觉得乏力只能躺着,精神好一些的时候,魏荀会推着她出去透透气。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地在重复着,虽然照顾病人很辛苦,可是魏荀从来没有任何抱怨。就连魏荀的父母看到他这样照顾筱溪,都觉得他不容易,对他而言身体和精神上都是考验。但是看着筱溪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糟糕,魏荀真的恨不能能够替她分担一些痛苦。她变得极度虚弱,大部分的时间她都躺在床上,每当疼痛侵袭的时候,她痛得弓着身子忍耐。魏荀看在眼里,可是除了帮她按摩减轻疼痛,他真的无能为力。

(十三)永别

一晃到了来年三月份,此时距离筱溪第一次确诊为乳腺癌算起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这时候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家里卧室的窗台上一连几日都有鸟栖息着。这天鸟儿停在那的时候,筱溪让魏荀打开了窗户,撒了点面包屑在那,鸟儿惊得拍打着翅膀飞走,一会功夫却又折了回来,战战兢兢地在面包屑周围逗留。有一只胆大的鸟儿跃跃欲试,啄了一口面包屑立刻逃离,这一英勇的举动大大地鼓励了其他的鸟儿,很多鸟儿效仿之前的做法,最后几个深思熟虑的鸟儿大概是预见到没有危险,索性停在窗台上尽情地享受食物。

魏荀把筱溪从床上抱了下来放到轮椅上,让她坐到了窗台边。她仰起头看着鸟儿飞来飞去,听着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筱溪说:“如果没了鸟儿,春天就少了很多欢声了。春天这么美好,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了”。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筱溪都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突然,她费力地说:“我闻到泥土的味道,感受到了风的温暖,这时候,差不多是每年樱花盛开的时节了。我想去看看樱花,可以吗,荀?”

筱溪说的这番话就像是在跟魏荀告别似的,他背过身去,假装在整理东西,眼睛却早已湿润。一种不好的预感涌现,魏荀觉得筱溪很快就要离去了,内心的悲痛无法形容。虽然早就有面对离别的心理准备,可是如果真的到那一天,却始终是他无法面对的。

魏荀悄悄抹去眼泪,拿了把梳子走到筱溪身边,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轻声对她说:“明后天如果天晴,我们抽一天一起去赏樱吧。我做些你爱吃的菜,作为我们的午餐便当。到时候我们坐在樱花树下,一边赏樱一边吃便当,好不好?”

此时的筱溪已经极度虚弱,她对着魏荀轻声的说了几声谢谢。晚上,季婉妤来看筱溪的时候,她吃了止痛药正睡得很沉。无论多忙,季婉妤依旧会每天抽空过来看看筱溪,给她带来几枝鲜花,帮她按摩按摩身体,跟她说说话,是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可是看着越来越虚弱的筱溪,季婉妤的心越来越沉重。

魏荀告诉她说要带筱溪去看樱花,她说:“筱溪是个很爱花草的人,尤其喜欢樱花,樱花对她来说是浪漫和怀旧的象征。你帮她实现这个心愿,她会很安慰的”。

季婉妤回家见到纪允文,抱住他哭了起来:“我今天去看筱溪时听魏荀讲了她的情况,她的情况很不好,我觉得她就快要离我们而去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她来不及参加我们的婚礼,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纪允文思考了片刻,安慰季婉妤说:“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人多嘈杂的环境,要不我们叫上一些朋友先办个简单的婚礼派对吧。我们先跟魏荀确认下是否可行,如果可以就再跟他确认下时间,地点就安排在樱花林,先让他俩多点时间一起赏樱,稍后我们赶过去办个简单的室外婚礼。然后,把摄影师叫过去帮我们拍照。”

纪允文打电话跟魏荀确认时,魏荀非常诧异但是又很感激,他在电话里说:“筱溪总是盼这一天,现在终于要成真了,我想给她惊喜当天才告诉她。至于时间就定在后天吧,好让你们有一天时间准备。真的很谢谢你们”。

去赏樱的前一晚,筱溪痛得直冒汗,魏荀给她服了止痛药之后帮她轻轻按摩,此时的筱溪已经瘦得让人心疼,他怕一用力就要弄伤了她。魏荀侧身躺着一只手轻抚着筱溪的脸,对她说:“你身体不舒服,明天不去看樱花了好不好?”

筱溪倔强地摇头,眼角流出了眼泪。“我的时间不多了,不会太久了”。魏荀听到这番话心痛得流泪,激动得抱住筱溪,不停地央求筱溪:“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活着,我一个人会很孤单。除了你,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关心我,也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懂我。”

这一夜,筱溪几乎没敢合眼,她生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来了。可是她的愿望还没实现,她真的不舍得离开这世界。

一大早,筱溪便把魏荀叫醒了,她让魏荀把衣橱打开,指着一件米色的针织连衣裙和一件嫩黄色的薄呢外套,让他帮忙换上。然后她对着镜子,费力地给自己涂了层粉底,画了眉毛,擦了口红。虽然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下,她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魏荀做便当倒是真的忙坏了,他本就不会做饭,只是在筱溪病倒后才开始学习做饭。虽然已经有了些时日,可仍旧显得力不从心。筱溪看着他笨拙而手忙脚乱的样子,有感恩,也有对他的担忧。

看着魏荀好不容易做的炒鸡蛋老了,青椒炒百叶切得很宽大,青菜烧得过久变黄了,筱溪觉得这对魏荀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了赞赏魏荀,她主动让魏荀夹了点青菜给她吃,虽然做得很咸,但她却觉得很好吃。

魏荀看了一眼筱溪,早已看穿了她的想法,即使她病到这程度却始终这么体贴。一切准备妥当以后,魏荀推着筱溪准备出门,临出门口的时候,筱溪让魏荀拿了顶帽子给她。把筱溪往车里抱的时候,他忍不住说:“你长胖一点吧,现在太轻了”,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现在脸上也没肉了,还是以前婴儿肥那样比较好”。

筱溪倚在靠背上,轻轻地唤魏荀:“荀,播一首张国荣的《春夏秋冬》给我听吧。”然后筱溪听着音乐侧着头静静地看向窗外,没有再说一句话,车上变成了一片沉默。

接近景区时,道路两侧的树木郁郁葱葱,成片的绿树在清晨显得特别清丽。到达景区以后,魏荀停好车,将筱溪抱到轮椅上,给她身上盖了条小毯子,推着她往樱花林的方向走去。

来到樱花林的时候,筱溪的脸看起来平静而忧伤,她只是抬着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风景,这与她以往容易激动兴奋的时期相比已经判若两人。魏荀尽力掩饰着内心的痛楚,对筱溪说:“花开得正旺呢,筱溪,很漂亮吧。”筱溪只是嗯了一声,仍旧细细看着眼前的樱花,然后她突然说:“不知道八重樱是长得什么样的,我从来没见过。”

魏荀不知道自己推着筱溪走了有多久,他生怕筱溪累到,来到一棵很茂盛的樱花树下时,魏荀铺了张宽大的野餐垫在地上,又在上面铺了条毯子,然后抱着筱溪坐到了垫子上,并将筱溪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支撑住她虚弱的身体。魏荀紧紧抱住筱溪,凑近筱溪的耳朵,对着她说起了许多两人有趣的往事,说着说着他开始泪眼婆娑,心想如果以后每一年还可以一起赏樱多好?过了一会,魏荀拿出便当盒,问筱溪要不要一起吃东西,她点了点头,然而她只是吃了几口米饭和炒鸡蛋便推开了,魏荀自己吃了一点之后也觉得口感太差便合上了饭盒。

然后,魏荀询问筱溪有没有看过《时光倒流七十年》这部影片,筱溪摇了摇头,于是魏荀缓缓地讲起了这个感人的故事,筱溪听完这个故事后伤感得落泪,魏荀也不由得跟着流泪。

还好在这感伤的时刻,魏荀的手机响了起来,季婉妤打电话通知将要到达了。魏荀酝酿了下情绪,激动地告诉了筱溪他们的策划,筱溪惊讶的脸上顿时多了些光芒。

当季婉妤穿着婚纱挽着纪允文突然出现时,筱溪激动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们一行人在摄影师的要求下拍了不少照片,季婉妤还特别要求摄影师帮自己和筱溪,还有帮魏荀和筱溪拍了很多合影。合影结束后,季婉妤换下了便服,令筱溪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准备了许多的食物,这么十几个人,在樱花树下围绕成一圈,开起了野餐会。大家频频向季婉妤和纪允文祝福,筱溪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笑得那么灿烂,倍感安慰。

聚会散场的时候,季婉妤抱了抱筱溪跟她告别。魏荀有意开着车慢慢行驶,好让筱溪看看眼前的风景,筱溪对魏荀说:“荀,我今天真的好开心,好开心”,魏荀从车内后视镜看了筱溪一眼,附和她说:“是啊,我也是。”然后魏荀让筱溪闭上眼睛休息一会,这时从广播里传来了老狼演唱的《恋恋风尘》,魏荀觉得旋律很熟悉,情不自禁跟着哼唱了起来。筱溪认真地聆听魏荀跟着哼唱,这旋律如此怀旧,她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过去的许多时光。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筱溪已经连流质的东西都吃不下去,每一天她都是闭着眼已经很少再说话。在季婉妤来看她的时候,她勉强睁开了眼,当着魏荀的面对她说:“花店以后只能靠你一个人了,我希望你可以继续下去。我投资的那笔钱不急着要,等到你哪天不愿意再开下去的时候,再把它停了,到时再把那份钱交给魏荀吧。”季婉妤听到筱溪这么说,心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明白筱溪病到这个程度怎么还那样为她着想。

再后来几天,筱溪也很少说话,直到有天早晨,她费力的睁开了眼对魏荀说让他陪着她不要离开,到了下午的时候,筱溪安然地离开了人世,魏荀和他父母亲眼目睹了痛心的这一幕。

魏荀是那么爱筱溪,筱溪的离世让他深感悲痛,他在守夜的时候痛哭流涕,没有办法相信筱溪就这样突然离开了他。在几个铁杆的好朋友的支持下,魏荀才振作起来,由他们几个陪着办完了筱溪的葬礼。

葬礼过后的一个星期,魏荀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他终日把自己关在家里喝酒麻醉自己。好姐妹的离世,让季婉妤也病了一场,身体恢复之后,她和纪允文一同来探望魏荀。她抹着眼泪交给魏荀一封信,转而趴在纪允文的肩上哭成了泪人。魏荀接过那封信,把自己关在房内,双手颤抖哽咽着打开了信纸。

“荀,我曾经说过一定会活得比你久,但是现在我却要从你的生命里缺席了。请原谅我食言了。

婉妤他们几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以后当你有事的时候,不要一个人扛着,记得一定要找他们帮忙,请相信他们一定会帮你。

回首跟你共同生活的这些年,历历在目仿佛昨日。我最放不下的是你,怕你不能好好吃饭,怕你不知道好好休息,也怕你不懂照顾自己。

我们曾经约定好,等存够了钱将来有了孩子,我们就去乡下租块地,每逢周末我们一家人就去乡下过田耕生活。你负责刨地浇水,我带着孩子播种除草,让孩子亲历自然,自在地在田间奔跑与虫鸟玩乐,过上我们向往的农耕生活。等到西红柿和黄瓜成熟的季节,我们可以收获满满的果实,一起品尝果实分享喜悦。然而现在我没办法陪你一起实现了,但我从没有后悔自己没早一些跟你生个孩子,因为我确信你跟我在一起是幸福的,只是我们都以为彼此还有许多时间在一起去完成那些事。

然而,这个心愿我没办法陪你一同实现了,唯独希望你日后一切安好。

若说不留恋你,不留恋家人和朋友,不留恋这个尘世,那是不可能的。我很舍不得离开你温暖的拥抱,不舍得忘记你开怀的笑,以及我们那挤满花草和书的家。

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你相信缘份,你遇见我三次才确信跟我有缘。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希望你以后都依然可以遇上我。

我很感激一路走来有你的陪伴,在我幸福和痛苦的时候都有你贴心的守候。即使在我生命最后的关头,你也能够理解和支持我的决定。要你看着我日渐虚弱,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折磨,但你依然遵从我不动手术的决定,我想你是真的很了解我。

那天你推着我行走在樱花林的时候,远远看到白皑皑的一大片樱花树就像是来到了雪国,樱花随风摇曳飘落在了我的衣服上,我捡起那朵樱花时,内心觉得无比欣悦,眼前的樱花如此美丽,我真的好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当你推着我在湖边看夕阳时,我似乎生平第一次领略到那种美。天空是湛蓝的,金色的夕阳映照在湖面上,湖面上层层堆起的水纹波光粼粼,金色和橙色交织着,平静而美好,就像是在引导我往那去。我的生命因为你才变得精彩,即使在这最后的关头,因为一直有你的陪伴我才从未恐惧过。

想要对你说的话太多太多,只愿你今后一切都好,请你一定要幸福。不要为了我的离去而忧伤,你知道我是个酷爱花草的人,布满花草的地方,一定有我匆匆逗留过的痕迹;请相信樱花盛开时,也一定有我路过的足迹。”

魏荀读完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他将信纸紧紧地握在手上,注视着桌上摆放着的筱溪的照片,满脸泪痕地瘫坐在了地上,一个人默默注视着那张照片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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