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鱼小哆
大爷做了一辈子豆腐:大豆腐、干豆腐、豆皮、豆浆,与豆子打了一辈子交道。
大爷家开了一个豆腐坊,靠卖豆腐为生。大爷做出的豆腐很香,人们都很喜欢吃。那时,我以为大爷会变戏法,能把豆子变成豆浆、水豆腐、干豆腐、大豆腐。
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每到这个季节,大爷家的豆腐房的屋檐下就会结出一个个又粗又大的冰瘤子,像给房子装上了一扇垂帘。冬天的夜也特别长。有时我赖在大娘家不走,让大娘搂着我睡,总是让大娘给我破闷儿(猜谜语)。谜语几乎每天都一样,可我每次猜出来,都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像从没听过一样。而我在大娘家睡觉,还有一个小秘密,就是想第二天早上喝大爷给我留的豆浆。
凌晨3点左右,大爷就要起来去泡豆子、烧火、煮豆子了。豆浆大概在4点出来。第二天早上,我从被窝爬出来,就会看到在我正前方的地上放着个小板凳,上面放着一小盆豆浆。有时豆浆凉了,大娘就会给我热一下,再放点儿糖。有时候大爷逗我说,要想喝热乎的豆浆,等早上4点我叫你去豆腐坊。可是,我一次都没爬起来过。
后来我上学了,也就不长住大爷家了。可是,我还是隔三差五就想喝豆浆,就拿个盆子送到大爷家,让他帮着留豆浆。第二天去取的时候,豆浆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豆皮,香极了。
年底的时候,大爷一天要做两回豆腐,因为家家都要为备年货而多储存些。第二次做豆腐就是在下午,我因此可以全程参观。原来,做豆浆只是做豆腐的一个步骤。将豆子煮了后,大爷会把豆子倒进一个布里,下面有一口大缸,专门用来盛豆浆。房顶挂着两块木板,豆子倒入布里后,大爷会拿着木板使劲压儿,豆浆就一点点流到大缸里面了。之后,会点卤水。这是做豆腐的关键,还要掌握好时间。点多了,豆腐会老;点少了,豆腐又太嫩。而大爷每次总是恰到好处。卤水点完,开始时豆腐还没成形,这时盛出来的,是豆腐脑,滑滑的,很嫩。点完卤水后,大爷会将它盛到四方的豆腐模子中,盖上布,最后再切割成形。
大爷还做干豆腐。制作干豆腐比制作大豆腐复杂些,需要一张豆腐一张布。干豆腐出来的比大豆腐晚,一般是在早上8点左右。大爷会将模子拿到屋里,大姐和大娘都会帮忙揭干豆腐。揭开一整张后,叠成被子形状,这就是一沓。
大豆腐在5点左右就出来了。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大哥的了。清晨6点,太还没有大亮,大哥就推着一车豆腐,沿街叫卖,常常不到8点就卖光了。冬天,他戴着厚厚的皮手套,走街串巷:“大豆佛(大豆腐)!~~~大豆佛(大豆腐)~~~~!”几里外都能听见他的喊声。伴随着大哥的吆喝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后来,大爷渐渐老了,70多岁了。他说,我做不动了,于是关闭了豆腐坊,每年照看着家里的几亩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喝过那么香甜的豆浆,也没有吃过那么美味的豆腐。超市里卖的豆腐,都是机械化的流水线生产,千篇一律,却感受不到其中的温情。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原始的手工制造,匠人用心雕琢每一个步骤、每一道工序。每个人做出的味道都不一样,却都饱含深情。
前些年回家,想去豆腐坊看看,还有没有大爷挂在墙上的豆皮。然而,豆腐坊里除了熬豆子的几口大锅,一切都变了模样,变成大娘装土豆、白菜、萝卜的小仓库。冬天,豆腐坊的屋檐下还会结冰,但冬季却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寒冷了,我的冻疮也早已彻底好了。可是,当我看到豆腐坊前停着的手推车时,耳边却仍能听见大哥那洪亮的声音:“大豆佛~~大豆佛~~!~”
如今,大哥也已接近50岁,人生也过了大半了。他平时给人打打零工,帮大爷种种地。即使不用像卖豆腐时那样每天早起,却也不睡懒觉,清晨五六点照例起来干活儿。我想,这就是庄稼人的习惯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前年,大爷家盖了新房。过年回家,我迫不及待地跑去了大爷家。房子建得很漂亮,还围起了气派的院墙。从前那个大鹅、鸭子游泳的水池不见了,草垛也已整理得规规整整。
然而不知为什么,我仍然怀念大爷家从前那间老房子,房前花花草草,鸡鸭鹅狗,最重要的,是有我那间心爱的豆腐坊,还有我那段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