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的晚年生活很凄惨,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姥爷是在我高一那年因心脏病去世的,从发病到离世时间很短暂,好像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我父母带我去看过他一次。当我看到icu病房里,姥爷身上带着好多管子,鼻子还吸着氧气,心里很不好受,竟然没忍住哭了出来。我妈当时就说我,没事哭什么!挨了骂,我更感到不知所措。没想到这便是我和姥爷的最后一面。
看完姥爷,我们就回了姥姥家。我初三毕业刚刚离开丰台,转到朝阳上学。算起来离开的时间并不长。我一进姥姥家立即傻眼,气氛和刚才在医院时候的压抑气氛完全不同。屋子里一群固安老家来的亲戚,乌烟瘴气。厨房里泡着一大锅生牛肉,我姥姥问我,吃不吃炖牛肉。且不说我爱不爱吃,就现在这情形,爱吃也没心情。这时候一位亲戚说了:“咱们现在排一下夜班啊……”待了一会,爸妈带我回家了。
过了段时间,我就听说姥爷突然去世了。我一直觉得我家人的思维模式挺牛气的。姥爷心脏不舒服,竟然让他住丰台医院,去世也是在那个医院。丰台医院的口碑人人皆知,想早死就去的水准。不明白为什么不去安贞这样的大医院治疗。后来,我有了葫芦,我终于明白了。我和张严结婚前买了一套109平米的房子,做了我们工作的办公室和库房。我们俩住在我爸分的西藏中学教师楼。教师楼这套房子太老旧了,装修还是九十年代的。如果成年人住没问题,但是有了孩子真的不方便。我想那干嘛不去109平米大房子住,把老房子当库房发货呢。我把这想法跟我爸一说,他立即反对,表示不想让我在老房子住下去了。让我带着孩子搬去昌平的房子住,并且在昌平租库房。我不想去,怕以后孩子看病不方便。他说可以开车回来看,孩子又不是老生病。等我把昌平库房租好了,几万块钱交给房东了。他凌晨三点给我发一新闻,大意就是昌平那边建立了一个儿童私立医院挺好的。我大众点评查了一下那私立医院,口碑并不好。就跟我爸很客气的说明情况,表示如果孩子生病我还是愿意带孩子回来看病。我爸立即就恼了,骂我一顿,按照他那逻辑,昌平孩子就不生病了?生病就得进城看病?我打了个电话给正在海南旅游的妈,想跟她说一下我的想法,话刚开个头,我妈就尖着嗓子嚷起来了:“怎么着!能不能去!不能去让你爸找房东退钱!”我当时脑子都炸了,我刚出月子,孩子三个小时喝一次奶。每天累的跟狗一样憔悴,不,狗都没有我憔悴!我当时就明白了,我父母,我姥姥,就不是正常过日子的人。他们把生活当游戏,当旅游,当聚会。正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们都能忽略,将就和找类似事物代替过去。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尚且如此,更何况对我姥爷了。
我记得我姥姥有一次说,姥爷生病那段时间,总是对她带过去的饭不满意,她觉得这就是人快不行了的一种信号,被病拿的。但我一听就明白了,我姥姥肯定又费力的弄些油大盐重的饭菜,姥爷平时什么都顺着我姥姥,饭菜难吃也不多说什么。在他生命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摧残了。我姥姥家的饭油到底有多大呢,比如炒饭吧,一碗饭能篦出小半碗油!我想,姥爷的心脑血管疾病,和常年的不健康饮食有非常大的关系。
姥爷去世了,姥姥跟众人说,她会坚强乐观的过下去。可事实是残酷的。一开始的日子里,姥姥家依旧宾客迎门,大多是来探望慰问一下我姥姥。时间久了,客人越来越少。除此之外,我姥姥生活面临一个最大问题。高中我回来朝阳上学,我和我爸住西藏中学教师楼,我妈还在丰台上班,她有时候住学校,有时候朝阳,周末是肯定要回朝阳的。我姥爷去世了,我姥姥又不敢一个人在家里睡觉,我妈只能在丰台陪她。我妈也不能从此不回自己家啊。后来,我爸给他在教师楼隔壁单元租了房子,把姥姥家搬了过来。貌似这个方案很不错,养老问题解决了,其实没那么简单!
我姥姥说,姥爷去世后的一天夜里,她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有人告诉她:“你以后的日子都会像今天晚上这样孤单……”我姥姥问她是谁,对方没有说话……
确实如此,我姥姥喜欢众星捧月的生活。她在西藏中学教师楼,从此没有了临门宾客,没有了谈笑风生,神棍气功大师貌似也从她这不好再捞到油水。一切变得平静的让她难以接受。她开始寻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漂泊,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永乐店---一个道场,我姥姥在那住了一段时间。我去看她的时候,正好赶上她们吃饭。我妈问我喝粥吗?我看了看那油腻腻的碗筷,摇了摇头。我爸妈一人来了一碗棒子糁粥!在道场的生活就是一群老头老太太一起吃斋念佛,本应清净的日子,姥姥过得并不清净。出了不少幺蛾子:什么请个保姆人家拿了钱干了没几天走了;什么动不动就熬一大锅大粘粥,根本没人爱喝……总之,道场待了些日子,我姥姥就换地方了。
她去了一对农民夫妇家。我去这看她的时候,她去了没几天,去了新环境她很开心。可我知道,这坚持不了几天。新鲜劲一过还得换地方,果真,入冬姥姥又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了。
说说我姥姥最后两年的状况吧,她的腿脚不好,再也不能到处漂泊了。每天基本都是躺在床上,她提出西藏中学我家一层太黑,五层太高爬楼不方便。这些理由都是成立的。于是,我爸妈给她找了延庆张山营镇的一个养老院。带她去看了一下,她当时就表示要住下。我记得那天带她去延庆,在去之前她还在大兴的一个中医医院住了俩月,这医院是她自己联系并且要去的,刚一入夏她就以热伤风想回家吃热汤面的理由回来了。爸妈带她去延庆的那个早上,给我来了个电话,说家里还有剩余的面条,让我给吃了别浪费。我回到家,看到简陋的厨房,一个不锈钢饭盆里乘着一坨边缘处都干瘪的面条时,无奈的摇了摇头,随手利索的把面条倒进了垃圾袋!
过了段日子,我爸妈带我和张严去养老院看她。我们俩当时就惊呆了,那养老院条件极其糟糕。姥姥住的是一层,屋子门都关不严,门外就是院子。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一个双人床,破沙发破茶几。我姥姥跟张严说:“这一个月1600元,吃喝拉撒人家全管,应该让你爷爷奶奶也来。”张严很尴尬的傻笑。后来,张严和我说:“我爷爷奶奶住城里挺好的,我大爷和我爸负责老人一日三餐,我姑姑负责给老人去医院开药,大家分工明确。没必要去养老院。”
我后来问我妈:“我姥姥也不能走了,整天在床上躺着,她在哪里躺不一样嘛!干嘛非去养老院躺着。”可我明白,平淡的家庭生活我姥姥是过不习惯的。果真,养老院住了段日子,就又要求换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