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
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出去玩耍,因招惹了一头虎精,被你救了一命。从那时起,我便想要以身相许,倾尽所能去了解你的点点滴滴。越了解,越崇拜,越爱慕。
你出生于东荒一方华泽,格外低调。仰接天泽俯饮地泉,集万物毓秀而始化灵胎。孤孤单单长在碧海苍灵,多少万年以来,你挥剑参战,一路全靠自己,终平定四海八荒,执掌六界生死。你紫衣银发,高高在上,冷漠孤傲。你无欲无求,将权力移于天君,避世十几万年,自享清福,世人不敢拉你进入红尘。
(一)
年幼的我,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满满的思念无从诉说。想你时,我便喝着酒,轻轻呼唤你的名字。终于在某一天,我请求司命混进了太晨宫,做一名卑微的婢女,还常常被你的义妹知鹤欺负。
我是青丘的帝姬,但为了你,我愿意别离家人,别离朋友,隐藏身份,隐去额间的凤羽花,一个人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我愿意为了你低到尘埃里,尽管你从未看过我一眼,但我能够远远地看着你,便已足够。我不知道这种单相思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可我从不觉得它是一种苦。
你与燕池悟决斗,被诓进了十恶莲花镜,不自量力的我想要拼命去救你,我将容貌、声音、变化之能和最为珍贵的九条尾巴都出卖给了玄之魔君聂初寅,化作一条红色的小灵狐,从此在你身边日夜相陪。
当宠物的时光,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尽管我不会说话,但至少能引你注意,讨你欢心。你会温柔地抚摸我细软的毛;会搭个亭子供我乘凉;会做糖醋鱼给我吃,尽管那味道很难吃,但为了博得你的好感,我会假装认可你的厨艺,哪怕被折腾得掉了很多毛也无所谓。
我以为能够等到时机成熟,等到我们再亲近些,就告诉你真实的身份,可那一天终未等来。我将你的画修改了两处,你以为是姬衡改的,而她竟然默认了。那一刻,我没有克制自己,将她咬了一口。你很生气,提着我分明就像提着一只宠物。也对,宠物嘛,得宠的时候便觉得有趣,不得宠的时候,也仅仅只是一只动物罢了,说到底我们之间从来不曾真正平等过。
我伤心得跑了出去,将自己隐在草丛中,每天看着你们形影不离,一脸幸福的样子,除了心痛,我什么都做不了。当听到她说你们可以共同来养我,并专门为我做了一个饭盆,我的嫉妒心和自尊心使然,再次给了她一爪子,脸上留了五道血印。
你终于忍无可忍,让重霖将我关起来。我以为等你消完气,会来找我的,可是你没有,我怀疑你是否对我有过那么半点儿的心。重霖好心放我出去走走,没想到途中碰到了姬衡的坐骑雪狮,被它狠狠地羞辱和欺负了一番。
原来你已经有了新的宠物,原来你已经将我遗弃了。弱小的我根本不是雪狮的对手,我的爪子和脸被他所刺痛,伤痕累累,还被他抢走了你曾送给我的白玉。
东华,我终于累了。想要爱你,太难。身体上固然很疼痛,可心里的痛却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我一寸寸地艰难爬行,掉进了溪流,晕了过去。要不是恰好司命在钓鱼,将我钓了上来,被他救活了,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凤九这个人了,也不会有谁知道有个人这样痴痴暗恋过你。
伤好了以后,听说你要和姬衡结婚了,司命带我去见你最后一面。我烤了几只地瓜放在你门口,算是贺礼了。曾经我最爱吃你烤的地瓜,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离别前,知鹤穿着嫁衣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不知道新娘为何换了,但没心思也没兴趣去了解,因为再也不关我的事了。我终于明白爱这件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我再也不会去纠缠你了,尽管我还是会想起在追逐你的四百多个日夜里,我曾经离你那么远,却是满心欢喜的,因为在我打扫的空隙,能够悄悄地看着你或捧着一本佛书,或悠闲地钓鱼,或下棋,或给茶苗浇水,然后惊慌地安抚自己那颗乱了节奏的心。
我曾经离你那么近,近到我可以恃宠而骄,可以在你的怀里撒娇,可以亲吻你的嘴角,见你没有反对便越发大胆,我将这一举动看成是一只宠物在亲近自己的主人。
我深知你一直是很寂寞的,但我终究无法抚慰你那颗寂寞的心。这段爱,对我来说是不可触及的念想。再见了,东华。
我不奢望也并没打算再见你,可两百多年后,没想到我们还能再次见面,更没想到我们之后还会发生那么长的故事。在姑姑白浅的婚宴上,你破天荒地出现了,要知道你可是不轻易踏出九重天,只供后世缅怀惦念的东华帝君啊。
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我却出了桩糗事。在宴席上,我将一盆俱苏摩花绊倒了,因为踢得太生猛而刚好砸向了你,你握住了半空的花盆。幸好我反应灵敏,马上将肇事者指向了身旁的迷谷。
其实我将对你两千多年的执念放下了,我想躲着你,是避免节外生枝,却偏偏总是遇到你。姑姑为我安排的相亲小宴,你一定看到了我行云流水地打发了那两位相亲对象吧。
我同赤焰兽打架时,你出手相救。你执剑的身影,一袭紫衣,皓皓银发,那修长的手指,无论是宫里握道典佛经,还是宫外握神剑,都曾是我最爱的模样。你耍赖要我将你的外套洗干净,我反驳不过你,只好无奈地答应了,我总算是见识到了你的腹黑毒舌。
在汪天泉里泡澡时,不知旁边何时出现了你,我满脸通红。看到你递给我兜肚时,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个段子被传得沸沸扬扬,因为你一向与风月不搭边。曾听说过很多女人半夜到你房间来,你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抱着她们扔了出去。
我闯进太晨宫向你要回丢失的镯子,却碰到你正在仙会,我只能撒谎说自己是在梦游,你一定认为我很可笑吧。我就是这样冒冒失失,大大咧咧,爱出状况。
那一次宴会上,我喝醉了酒,你竟然走过来将我抱起,我抓着你的衣襟喃喃自语,第一次直呼你的名字,“东华,你特别坏,你说我是只宠物,我走的时候,你也没有挽留我。”我说的是实话,自然被你当成了酒后的糊话。
那一天,我和表弟团子在闲逛时,撞见了你和连宋,我马上变成一块帕子,却还是被你发现了,并被你放到袖子里带回去了。我以为我死不承认不现身,你就会放了我。
看你入睡时,我施了个昏睡诀,终于走出来了,我去看了佛铃花,挖了当年做小狐狸时种的寒石草。回忆随着晚风阵阵飘来,有些伤感,有些无奈。可第二天发现我还是那只帕子,难道昨晚只是一场梦?
你与燕池悟大战时,将我绑在了剑柄处,我被变成了人形。后来,我和燕池悟一起坠入了梵音谷。我妄想着你会来救我,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都过去了,你都没有来。半年后,你来谷中讲学。见到你,我脾气就上来了,说完我很解气。
你似乎有点惊讶。没错,曾经我是压抑得太好了,对你太尊重太温柔。我怨你早就看出来帕子是我变的,却特意要捉弄我。你说也变成一块帕子任我驱遣,谁知你是弄了块假的来诓我,我对你的怒意更深了一层。
在谷中的学子竞技中,听说第一名可以得到频婆果,这种果子能使人起死回生,我想要救一位辞世多年的恩人。你帮我在夫子面前说情,进入了决赛名单,并亲手教我。虽然弄出了很多伤,但进步很大。晚上,你为我轻轻敷药,将当年我做的花泥涂在我脸上,我马上翻腾起来,也将花泥涂在你脸上,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你的眼睛。
最后,我赢得了比赛。可奖品换成了蟠桃,我很失望。原来你将频婆果给了姬衡,你们到底是情深意切。没办法,我只能独自去闯解忧泉,将果子偷出来。我以为有你给我的天罡罩护着,不会出什么事。没料到还是被毒蛇围攻了,我全身疼痛,三万年修为散尽。
你来救我了,轻抚我的头发,我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其实我没有想到你会来,但你来了,我很开心。你低声说着:“这次我不会走,睡吧小白,醒了我们就到家了。”被你抱在怀中,我感到很安心。
(三)
我掉进了阿兰若之梦,成了相里阿兰若,你进入梦境,化作了息泽神君。我们度过了许多艰难险阻,我们相处得那样融洽,最后平安归来,离开了梵音谷。
我知道了你和姬衡是假意成亲,你对她并没有情意。知道了你换掉频婆果,是因为吃小燕的醋,以为我是做糕点给他吃。知道了你知道我就是曾经那只你走失的小狐狸,并且一直在寻找。
当我爱上你时,你浑然不知。当你爱上我时,我对你的心不再如从前那样浓烈了。但我还是重新爱上了你,你是我三生三世抹不掉的烙印。
可就在我们结婚时,你却缺席了。我当然信任你,哪怕你做怎样的解释都可以。可眼看一天天过去,你还是没有回来。我很担心你出事,但听说你抱着姬衡回了魔族。你还是将她看得重些,你对我还是不够爱,我终于心灰意冷了。被诊出怀孕的我,隐居在凡间,一隐就是两百年。
我以为这一次是真正放下了你,可为何听到你的名字时依旧会失神?若非本能,便是还有情。多年后重逢,不知该以怎样的问候开始。你精神还好,但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你坐在我的身旁,看着我,目光专注。我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握住我的手,良久后,给了我一只琉璃戒,戒面盛开着一朵凤羽花。
我对你客套又疏离,你说从来没有人比我更重要,如果是从前我可能就信了。可如今想想你对我说过的话里,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就连脑中的那些记忆,都是被修改过的。
你说在碧海苍灵中,我想要的亭子已经搭好了,菜园子也垦好了,仙山中的灵鸟每个月末都会来观景台为我献舞,在渺景山下给我开了个藏剑室,里面有你两百年间收来的剑。并嘱咐我以后少喝凉水,半夜不要踢被子。
我看着你有些茫然,这是要和我两清吗?可你给我的这些,我都不要,我们本来也算是两清了。是夜,我失眠了,想喝点酒,却越喝越精神。索性将两坛子烈酒猛灌下肚,终于睡得一个好觉。
当我得知你是为了还姬衡父亲的人情而去救她,对她仁义已尽;得知你要小燕带一封信,设宴七天,第八天才能赶回来,可是信并没有送到;得知你是用半颗心做了那枚琉璃戒,只因我曾说过要剖心为证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得知你修改了我的记忆,是因为你问过天命,我们的缘分太浅,你不想错过;得知你要再次封印渺落而即将羽化。
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我的心瞬间空落落的。我不能让你去死,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我要去见你,我要去救你。你去哪里,我也要跟着去哪里。最后幸好夜华和墨渊一起赶到,将我们救了出来。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和我们的儿子白滚滚相认了。
东华,我们情深却缘浅,愿阻碍我们幸福的劫难都已度过。愿往后的日子里,我们一起走,再也不分开彼此的手……
---凤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