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我从县第一职业高中毕业后,回到了村里。
我们学校的前身是农业技术学校,毕业后发中专文凭。学校有很多专业,有果林、农学、蚕桑、兽医等专业,都是跟农业相关的。
当年教改,我们这届初中生有幸成了第一批小白鼠。中考分流,我们这些学习成绩中下游的学生不能报考重点高中或普通高中,只能上职高。决定权完全在老师,连家长也不用商量。
当初报专业时,老师问我想学啥专业,我说我也不知道。老师说你最喜欢吃啥,我说喜欢吃肉,老师说那就报兽医专业吧。我茫然地看着老师没有说话,不知道喜欢吃肉跟学兽医有什么关系。老师看着我傻乎乎的样子说,就这么定了。说完又用同样的话去问我前桌的女同学,那位女同学说喜欢吃苹果,老师说那就学果林吧,女同学笑着说那我以后可以敞开肚皮吃苹果了,老师也笑着说那是肯定的。
就这样,我们这群十五六岁的懵懂少年怀揣着各种各样不同吃的或穿的梦想来到了这所职业学校。
我们的上一届学长学姐们还是包分配的,到了我们这一届毕业时就悲催了,突然就取消分配制了。虽然取消了分配,但下面各乡镇的一些单位还是有招聘合同工名额的。象农技站、蚕茧站、兽医站等单位都有名额,不过名额很有限。
同学们在感叹生不逢时的同时,都在暗自活动,找关系找门路走后门,为了实现各自的梦想而奋斗着。
我属于较为晚熟的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情商很低。父母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亲戚圈里也没一个是端铁饭碗吃公家饭的人,就是烧香拜佛也找不到庙门。所以,我只能回家务农了。
毕业典礼上,校长引经据典 唾沫横飞作了一个小时的报告。我只记住了一句话,“苦读寒窗十二年,回家当个独轮驾驶员”。校长大人这不是讽刺的意思,他的意思当然是说,农村天地广大,回到农村大有作为。
金秋十月,收获的季节。
秋虫呢哝,月色朦胧。我和父母在打谷场上剥玉米皮。
民兵连长强子哥披着军用大衣过来了,母亲说强子来了。强子边答应着边把斜挎着的三节电池的手电筒挪到了前面,顺手在旁边抓了一把玉米皮垫在了屁股下。坐定后,又从兜里掏出了纸烟,抽出一只递给父亲,说,二叔,歇歇吃袋烟吧。父亲把他的手挡回,说,我抽不惯这个,说着手摸向了兜里,拿出了烟袋和烟荷包,用拇指和食指从荷包里捏出一撮旱烟叶,摁在了烟袋锅里。然后又掏出火柴,“嚓”的一声,火柴的光在月色朦胧中显得很亮,照亮了父亲因常年劳作晒得黝黑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仔细观察父亲那张沧桑的脸。
待父亲点着烟袋锅后,强子哥说,二叔,今年县上又开始征兵了,听说是海军,俺兄弟高中毕业,在家种地就白瞎了,去当几年兵表现好了,说不定还能提干,最不济也能学点技术,你说是不是。
父亲猛吸了几口烟,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几下,说,我还寻思着让他帮我种地呢。母亲赶紧接过话茬说,强子,别听恁二叔瞎说,让孩子去吧,出去见见世面。再说了,部队上教育得比俺们要好,俺和恁二叔都没文化...父亲忙打断母亲的话,行了,别瞎叨叨了,还不知孩子咋想唻。强子哥说,还是俺二娘觉悟高。又转向我说,兄弟想当兵不?我忙说,想!
我早就想发表意见了,一直插不上话。我当兵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就是要离开农村,就是不想种地。
幸亏民兵连长接下去没问我为什么要当兵,不然当时我是回答不出诸如“保家卫国”这种高大上的口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