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隔六年,安倩再次见到了姜晓春。
天色已暗,街角的咖啡店里没有什么人,穿着绿色连衣裙的老板娘坐在前台,细心地剪去玫瑰花枝上的尖刺。the sounds of silence的优美旋律回荡在咖啡厅的每个角落,清晨的鸟叫声唤起了人心中对于自然的渴望。
透明的玻璃杯子盛着浑浊的液体,蒙蒙的水雾附在杯子上,葱白的纤指一遍一遍地从杯面上扫过,像车子上的雨刷,清除了雨滴,就可以清晰的看见这个世界。
“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多年不见的故人之间最落俗的客套。
安倩的话音刚落就见姜晓春唇角扬起讥讽的笑容。“就那样呗,跟了个有钱老板,吃喝不愁。”
“怎么来深圳了?”安倩问。
“大城市谁不向往啊。”她哂笑,用手拨开眉角的碎发,露出一抹风情万种的笑容。
“这几年一直在深圳?”安倩问她。
“也不是,四处流浪着,觉得哪里好就在哪里待段时间。”她身体后倾,靠在椅子上。“浪了这么多年,也有些腻了,就在深圳这里住下了。”
“听说你这么多年没回过家?”
“呵,我哪里还有家,他们有谁还认我吗?”姜晓春脸上是嘲讽的笑,眼里却是浓重的忧伤。“安倩,读书那会我很羡慕你,你父母疼你爱你,可是我家里呢,都是些吸血鬼,他们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才开心。”
咖啡厅的老板娘抱着花瓶从他们身边走过,那一朵朵玫瑰,鲜艳的红,像是心头血喷溅出的浓烈。
“算了,这么多年也过来了,谈那些事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估计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混吃等死,怎么开心怎么过。”姜晓春转过头看着窗外,窗下五彩的灯光渐次闪烁着,玻璃上映出她的脸。
安倩的记忆里,姜晓春的侧脸很美,线条柔和,肌肤白皙。而此时安倩只能看见她海藻般的秀发,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脸颊,她的表情掩埋在那堆黑发里,令人琢磨不清。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们还是朋友,可以互相照应。”安倩轻声说。
姜晓春摇摇头,叹息一声:“安倩,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谢谢你没有嫌弃过我,也没有……我……对不起”她哽咽住,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吊灯。“我现在这样是我自己作的,我不怨谁。有时候我就想,要是时光可以重新来过就好了……”她止住话,摆摆手:“老了,总是想一些有的没的。”
姜晓春转过头静静的看着窗外,安倩也没有说话,两人无言地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分开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在风中飘悬着,泛着丝丝凉意。
姜晓春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等着滴滴司机,黑夜像墨汁,慢慢地晕染开来,染上了姜晓春的衣角,她似乎就变成了画里的人,红裙墨发在风中张扬地飞舞着。
<二>
2010年12月25日,那一天安倩遇见了姜晓春。
这一天是圣诞节,学校对面的一排店铺早早地就张贴出圣诞窗花,圣诞快乐的歌曲循环播放着,有关圣诞节的卡片、苹果、玫瑰花等等物品一下子成了抢手货,学生们买得喜笑颜开,老板们挣得喜笑颜开,反正大家都很高兴。
这一天也是安倩的生日,可是她不开心,本来说好要给她过生日的父母却因为临时有事双双出差了。周围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里,只有她闷闷不乐得埋头做题。
放学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家蛋糕店,隔着玻璃,看着那一个个精致美味的糕点,安倩犹豫了很久,还是咬牙进去给自己买了一块巧克力的蛋糕。拎着蛋糕出来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雪,一对情侣依偎着从她身边走过,低声呢喃着:“圣诞节下雪真是浪漫呢。”
安倩抱着怀里的蛋糕,冒着小雪,穿过一条热闹的步行街,拐进左手边的巷子里,横跨过市民公园,最后停在安信广场旁的小路上。这里每天晚上都有很多流浪歌手表演,他们声嘶力竭的唱着生活中的酸甜苦辣,苦痛别离。
今晚,安倩想让他们给她唱一首生日快乐歌,她拎着蛋糕慢悠悠地走过一个个歌手身旁,她悄悄地打量着他们每一个人,以期可以找到一个让她满意的人。
可是,她失望了,她没敢跟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搭话,他们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明确的告诉着她:不要打扰。
安倩很沮丧,拎着她的蛋糕找了个寂静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她觉得自己很悲惨,在她人生中这么重要的节日里,居然找不到一个人陪她度过。
正当安倩悲伤的不能自已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声。她张惶地回过头,一个女孩缩在角落里,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棉服,一直长到脚跟,好似和身后的黑色融为了一体。
“你能陪我过个生日吗?”安倩问她。
她褪下头上的帽子,谨慎地打量了安倩一眼:“你家人呢?”
“他们都出去了,没有人陪我过生日。”
女生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蜡烛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两个陌生的人靠在一起分享了一块生日蛋糕。
“我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过生日。”安倩对着夜空叹息一声,女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笑了:“我也是第一次陪个不认识的人过生日。”
安倩问她这么晚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她没说话,低头认真地吃着手里的蛋糕,安倩摸了摸鼻子,没有再问。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广场东南角忽然放起了烟花,那些五彩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再像流星一样陨灭。分开的时候,他们给了彼此一个拥抱,悄悄在对方的耳边说道:“祝你幸福”。
这个城市里有几百万人,两个陌生人相遇的几率是几百万分之一,安倩没有想过还会再遇见那个女生。分开的时候他们没有交换姓名,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她以为他们会像两颗丢进海里的沙子,再也不会再见。
可是缘分往往就是那么奇妙,高二下学期开学的时候,那个姑娘成为了安倩的同桌。
现在想起来安倩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她常常想这是不是上帝闲来时的一个小把戏,让她波澜不惊的生活,激起一点水花。
<三>
圣诞节的那场相遇让他们很快熟悉起来了,他们成了可以一起手拉着手上厕所的好闺蜜。
姜晓春是个温柔腼腆的好姑娘,她的嘴角总是挂着一抹微笑,说话的时候语音纤细,袅袅动人。对周围的同学也是大方慷慨,无私帮助。安倩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晓春,你真是太好了。
安倩爸爸妈妈出差的时候,安倩会带着姜晓春回家,有时候姜晓春会很为难,安倩就一直缠着她,她会皱着眉,最后满脸无奈地答应。
安倩家有一个大大的鱼缸,里面是她爸爸养的各种鱼,她对这些东西都没有兴趣,倒是姜晓春很喜欢,每次过来时都会盯着鱼缸看半天。
有次,安倩很好奇地问她,这有什么好看的。她笑了一下:“很羡慕它们。”那个时候的安倩不懂得姜晓春为什么会羡慕一条鱼,安倩觉得她有点儿傻气,指着她笑话了半天。
虽然安倩的爸爸妈妈很多时候都是在外面出差工作,可是他们还是打心眼里心疼她的。在精神上的陪伴缺失后,他们就尽量在物质上弥补她,安倩想要的东西,他们都会尽全力满足。
安倩有一屋子的衣服,名牌的、地摊货、淘宝货一排排整齐地摆放在屋子里。安倩带着姜晓春穿梭在一排排的衣架间,遇见喜欢的就穿上身,红的、绿的无厘头的搭配。然后,挤在镜子前摆各种奇怪的造型拍照臭美。脱光衣服坦诚相见的时候,会互相吐槽对方的胸太小,然后拼命往胸罩里面塞海绵。
深夜,他们躲在被窝里偷偷看各种欧美的、日本的教育片,然后面红心跳的问对方:“那女的究竟在叫什么?”“男的都这么厉害?”然后开始自卑:“卧槽,这女的胸怎么这么大?”“我的胸怎么这么小?”
后来,他俩开始研究各种丰胸的办法,木瓜牛奶、花生猪脚吃了不知道多少,吃到快吐的时候,姜晓春终于绝望了,气馁地摔了碗:“我还是好好地做我的太平公主吧。”
初夏的阳光,明媚动人,穿过绿色的枝丫,投下斑驳的光晕。像风一样从树下划过的少女们,在身后丢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他们在人声鼎沸的夜市里,各色的小吃从街头吃到街尾,挺着胀到快要爆炸的肚子,慢悠悠地走在无人的小街上,吹着夜风,偷偷评价班上几个长得可以的男生,然后嘻嘻一笑,嫌弃他们幼稚可笑。
那个时候的他们不会回忆过去,也不用畅想未来,奋力地活在当下,极力的感受一切美好的东西。那时候的姜晓春在安倩的心中是天使,姜晓春的一切都深深地影响着她,他们剪了一样的短发,用同款的杯子,背一样的书包,穿同款的短裙。
姜晓春的出现弥补了安倩生活里缺失的温情,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四>
日子风风火火地向前跑着,而我们嬉笑着踩过青春。安倩以为他们会成为一辈子的朋友,可是生活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周末,安倩和姜晓春约好了下午一起去奥林书店买复习资料。约得是两点,可是将近三点的时候,姜晓春都没有出现,电话也打不通。
犹豫了良久,安倩决定去姜晓春的家里找她。她从来没有去过姜晓春的家里,从姜晓春的只言片语中,安倩知道她的父母离婚了,父亲娶了后妈。姜晓春不愿意过多地谈论她的家庭,每次提到时也只三言两语,遮掩带过。
姜晓春家住在老城区,和繁华的市中心相比这里荒凉颓圮,巷子拥挤脏乱,来来往往地人穿着杂色的睡衣,脚上是夹趾的拖鞋。
在附近转悠了两个多小时,安倩都没有见到姜晓春的身影,期间她的电话已经从打不通变为关机了。
安倩有点沮丧,也有点埋怨姜晓春,为什么约定好的事情,却要临时放她鸽子,为什么不明确的告诉自己,她的地址,要自己在想要找她的时候,却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打转。
怀着满腔的激愤,安倩转身往车站走去。快出巷口的时候,安倩遇见了姜晓春。
姜晓春发丝凌乱,左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一名身材干瘪,右脸上有道刀疤的男人
揪着她的头发,一路骂骂咧咧地扯着她走。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她满脸狼狈,而安倩呆愣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远,直至消失在拐弯处。
周一再见面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提起昨天的遇见,仍是和往常一样亲密友好。
期中考试后没多久,姜晓春告诉安倩她恋爱了,理科班的一个男生,长得很好看,可是为人有点流氓气,安倩见过几次,对那男生的印象不是很好。
谈了恋爱的姜晓春和安倩相处的时间就少多了,每天放学,姜晓春都是急急忙忙地收拾几本书,就不见人影了。
周五的晚上,姜晓春还是和往常一样一下课就溜了,安倩收拾好东西,慢吞吞地走出了学校。城市里没有月光,到处都是缤纷璀璨的彩灯,安倩的日子又回到了没有姜晓春的时候,她心里有点闷,也有点酸,胀得难受。
就在安倩惆怅的时候,她看见几个男生拖着一个女生转进了古铜巷子里,那条巷子的后面是个废弃的化工厂,已经很久没有人往哪里去了。安倩看着那个女生的背影,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四周静悄悄的,安倩寻着动静偷偷地跟在他们一伙人的后面,路上那个女生挣扎了几下,但很快就被男生给制服了。
那一伙人上了二楼,安倩不敢跟上去,在下面听着动静。忽然,响起了女生的尖叫声,安倩吓得一颤,拔腿就往楼上跑。她一脚踢开了半掩着的房门,哐当一声,老旧的门板撞到墙面,震落了几块发黄的墙皮。
屋子里的人都转过身来盯着门口的安倩,安倩迅速地扫了一眼,姜晓春被几个男生压在发黑的钢丝床上,她的内衣被扯掉了一半,头发像秋野的荒草一样,凌乱不堪,因为恐惧,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整个人不自觉的颤抖着。
“你们要干什么?”安倩粗着嗓子吼着,几个男生见是个女生,都放下了心,露出痞痞的笑容。“多一个今晚多爽一会。”说完就要过来抓人。
安倩不自觉的后退着,上前的混混更是得意,脸上猥琐的笑容收都收不住。就在他伸手准备抓住安倩的时候,安倩忽然从身后抽出一根棍子,狠狠地砸在混混的头上。
这一变故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傻了眼,被砸的混混最先反应过来,他捂着头,上来就想抢安倩手里的棍子。安倩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靠近,就挥着棍子朝他的头上砸。
其他的几个混混见状赶紧上来帮忙,姜晓春趁机走到门边,拉着安倩就往外跑,几个混混跟在身后追。
姜晓春和安倩像是无头的苍蝇,在工厂里乱打转,后面的几个人追的太紧,他们心里越来越慌张,忽然姜晓春踩到了什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快走,找人来救我,不然我们俩都完蛋了。”姜晓春捏着安倩的手说道。
“可是……”安倩的话还没说完,姜晓春就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可是的呢,你赶快找人来,快点,别磨蹭。”
在姜晓春的催促声里,安倩点了点头,安倩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风灌进她的肺里,她感觉自己的整个肺都快炸了。等到她带着人回去的时候,工厂里一片死寂,她在工厂里疯了一样寻找着,最后她在一堆废料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姜晓春。
后来,姜晓春从安倩的世界里消失了。
安倩常常想,她是不是没有认识过姜晓春这个人,和她在一起的美好记忆,都是她午夜徘徊时的一场梦?可是安倩又比谁都清楚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事情,好的,不好的,都是真的。
<五>
高考过后,安倩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在这里她遇见了她的初恋男友,林政。
林政符合她对男朋友所有的幻想,温柔细心,能力优秀。当林政开口表白的时候,安倩犹豫都没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两人很快就陷入了热恋,可安倩也陷入了纠结。她不喜欢林政吻她,每次接吻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可是她不能拒绝,她知道接吻是情侣生活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只能一直默默忍着。
和林政的第一次,安倩的印象很模糊,她记得,林政的吻在她身上游走,像是一条蛇一样令她浑身发麻,林政进入的那一刻,她像是被刺穿了一样,疼到了骨髓里。
在床上安倩给不了林政热情的回应,每一次,她都像在承受酷刑一样。
林政问她,是不是不爱他。
安倩回答,爱呀,很爱很爱。
林政说那你怎么每次都像条死鱼一样,只知道干瞪眼。
安倩脸色苍白,她抖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维持了两年的恋情吹了,安倩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血,整个人都空了。似乎一夜之间,她对生活失去了兴趣。
安倩变成了宅女,她在不开灯的屋子里生活着,泡在浴缸里的时候,她想要是就这么溺死就好了;切菜的时候,她拿着刀在手腕上比划,是不是这么一刀下去,就没有痛苦了;她整夜整夜的失眠,整个人憔悴不堪。
安倩的妈妈过来看她的时候,她正拿着一块打碎的瓷片,往自己的脖子上划。那一刻,妈妈崩溃大叫,她抱着安倩,哽咽着一遍遍说道,一切都会好的。
安倩接受了一年半的心理治疗,她陆陆续续地交往了几个男生,他们接过吻也上过床,安倩发现自己可以慢慢接受,不再像当初那么抗拒了。
2016年,安倩忽然收到了姜晓春的邮件,在信中,姜晓春告诉她,她要结婚了,邀请安倩参加她的婚礼。安倩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了良久,回道,祝你幸福,一定准时到。
就在安倩准备去赴宴的时候,姜晓春又给她发了邮件,告诉她婚礼取消了。安倩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上不上下不下,悬在半空中难受的紧。
两封信之后,安倩又失去了姜晓春的消息,茫茫人海,安倩不知道姜晓春究竟落脚在哪里。
<六>
姜晓春从家里出走后,一个人去了广州,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姜晓春站在广场中央,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四面都是路的,但似乎都没有路。
在广州的街头上晃悠了一个月,姜晓春应聘上了一家酒店的服务员。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有天晚上给了姜晓春一张卡,姜晓春接了,那一晚姜晓春主动脱了自己的衣服,三个月后,姜晓春成了大堂经理。
姜晓春在酒店里混的风生水起,背后的闲言碎语也越来越多,姜晓春懒得计较,她想只要自己活得开心,管别人怎么说。
有一天有个女人闯进来,一巴掌摔在她的脸上,冷冷的嗤了声:“贱货。”那一刻姜晓春讽刺地笑了,她想为什么人与人的差别会那么大,有的人可以站着,姿态傲慢的指手画脚,有的人努力向上,赔上尊严,最后还是活的狗都不如。
姜晓春被辞退了,离开的时候,姜晓春努力地挺直了脊梁,她要在那些笑话她的人面前,保留最后一点自尊。
2014年,姜晓春在上海遇上了一个男人,对方对他很好,两人平平谈谈的谈了一段时间后,男人向她求婚了。姜晓春答应了,她想就这样吧,这辈子或许就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在心底想了很久,在电脑前一字一句的写下自己心里想说的话,临了的时候,她又删了重新写。就这样纠结了两三天,她简单明了的写了两三句话,发给了安倩。
她坐在电脑前忐忑不安的等候着,终于等来了安倩的回信,从那天起她就期待着婚礼的到来,期待着他们的久别重逢。可是天降横祸,婚礼的前三天,男人醉酒驾驶,撞护栏上了,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那一年上海的雨特别凉,姜晓春站在雨中,她想自己或许真的不配得到幸福,真心对待她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姜晓春开始各处流浪,她没有目的地,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2016年底,流浪了一年的姜晓春来到了深圳,在这里她遇上了陆鸣,当时的她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她坐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车灯发呆,她的脑子里空空的,有一刻她想要钻到汽车底下,让它们从身上压过,结束她此刻痛苦的生活。
陆鸣拎着几罐啤酒和卤鸭站在她面前问她,要不要喝一杯。她仰起头,恍惚间似乎看到多年前,她沉默地接过啤酒,拉开,仰头就喝。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她咕噜咕噜几口喝完手里的啤酒,恶狠狠的将易拉罐扔出去。她站在街边沉默地掉着眼泪,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她的心也是模糊的。
后来姜晓春跟了陆鸣,两个人的关系很畸形,既是朋友又是炮友,他们没有爱情,但他们谁也离不开谁。
2017年的初春,姜晓春和安倩在街头偶遇,好像电视里被拉长的慢镜头,初见的两个人似乎谁也不认识谁,擦身而过的时候,安倩忽然转过身问道:“你是姜晓春吗?”
<七>
两个人在咖啡厅里坐了一下午,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沉默,偶尔两三句交谈也是无关痛痒的寒暄。姜晓春的眼神一直在躲闪,她不敢直视安倩,她怕自己会崩溃。
两人站在屋檐下等车,望着无边的夜色,姜晓春轻声问身边的安倩:“你恨我吗?”
安倩微笑着摇摇头,走上来抱住姜晓春,在她耳边喃喃道:“我不恨你,我希望你幸福。”
悲伤忽然将姜晓春吞噬,她搂着安倩低声啜泣,这么多年来压在她心中的重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安倩轻轻地拍着姜晓春的肩膀,说道:“现在我们可以换回来了,你不是安倩了,做回姜晓春吧。”
姜晓春身子一抽一抽的颤抖,脸上泪痕纵横交错,她狼狈地低下头,一遍一遍的说着:“安倩,对不起,安倩,对不起。”
和安倩的重遇让姜晓春重获新生,没有了往日的颓废,她开始认真地规划起自己的生活,姜晓春在陆鸣的帮助下开了一家火锅店,地段好,人流量多,生意一直很不错。
2017年的12月25日,陆鸣对姜晓春说,家里催结婚,烦了,你要是觉得合适,我们就去领证。
姜晓春正在插花,她闻言头也没抬的拒绝了:“我不想结婚,我还要照顾安倩呢。”
陆鸣问:“谁是安倩?”
姜晓春正在修剪玫瑰的刺,她的心一颤,鲜红的血从指尖晕出来,指间的那点痛,被无限放大,姜晓春整个人都开始颤抖。陆鸣走过来一把抱住她,姜晓春抖得更厉害,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她隐约中看见了安倩,她奋力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安倩,她心里着急,大叫了一声安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晓春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周围一片雪白,让她忽然回到了多年前。
那一晚她疯了一样跑在街头,她急切的想遇见一个人和她回去救安倩。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安倩的样子,她抓着姜晓春的手说,你快点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救我。姜晓春不知道跑了多久,她遇见了一对正在收摊的夫妻,她跪下来求他们和她一起去救救安倩。等她带着那对夫妻回到化工厂的时候,那些混混都不见了。姜晓春害怕极了,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的极快,她像疯子一样在工厂里乱撞着,最后在废墟旁找到了安倩。
姜晓春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安倩的模样,那场景像是地狱一样永远的禁锢住了姜晓春。安倩被送去了医院,过程中她一句话也没说,像是死了一样,姜晓春一直守在她身边。
安倩静静地睡在病床上,周围都是白色,病房里一片静寂。姜晓春拉着安倩的手说:“安倩,你以后就当姜晓春吧,我来做安倩,昨晚发生在工厂里的其实是我,不是你。好不好?”
“可以吗?”安倩问。
姜晓春拍着胸脯,“当然可以啊。”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姜晓春在工厂里被侮辱了,姜晓春退了学,离开了那个她讨厌至极的家。安倩高考没考好,去了广州一所三本的学校,姜晓春知道后也辗转去了广州。
安倩和林政恋爱的时候,姜晓春比谁都开心,她想安倩终于可以走出来了。可是令姜晓春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场恋爱让安倩走向了毁灭。
分手后的安倩情绪很不稳定,她每天都陷在自我怀疑当中,她总觉得自己不干净,每天要洗十几次澡,胸口搓到出血她也感受不到疼痛。
姜晓春很焦虑,她和安倩的妈妈两个人每天轮流陪在安倩的身边,可是悲剧还是发生了。
一天深夜,安倩用破碎的瓷片,割破了自己的颈动脉。很长一段时间里,姜晓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样,每天活得恍恍惚惚。
姜晓春被迫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建议她多走走。她固执地不想离开广州,安倩妈妈对她说,你出去看看吧,就当帮安倩看看,好多地方她都没去过呢。
于是姜晓春收拾了行囊去了上海,在上海的那段时间里,她开始出现臆想,所有的故事在她的脑海里都被重置了。
2010年的圣诞节,不是安倩拎着蛋糕满大街找人陪她过生日,而是姜晓春的后妈挑唆父亲揍了她一顿,她逃出家,她蜷缩在公园的躺椅上,路过的安倩把她当做流浪汉,给她买了一块巧克力蛋糕。
她没有和安倩做过同桌,她高中读的是职业学校,学校里很乱,混混流氓一大堆,她不完美,也不优秀,她和安倩能成为朋友,是因为她从混混的手下救过她一次。
安倩自杀后,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她还活着,她觉得安倩一定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里好好的活着,她交了新的男友,有了新的生活。多年重逢后,她会像以前一样抱着姜晓春,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姜晓春,我希望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