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已经去世四年多了。这几年每次去舅舅家或者五姨家没看见那个慈祥的老人,我心里就空落落的。她总是微笑着,看到我们她总喜欢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一辈子操劳,却不为自己。每听到或想到“外婆”这个词汇,我就莫名地心酸、心疼。
从小我就喜欢往外婆家跑,因为我一去,外婆就会把家里好吃的全拿出来,当然这并不是我的特权,她其他的外孙去了也是同样的待遇,然后叫上表姐、表哥(舅舅的女儿、儿子)一起分享。每次吃零食,她总教导我们:“好东西,不管是吃的还是玩的,和兄弟姐妹一起分享才是最好的,吃独食会成为可怜的小娃儿。”那时我还是独生子女,妈妈什么都给我最好的,家里所有的好吃好玩的东西都是我一个人的,但外婆的话总能让我每次都把自己的东西分一些给伙伴,即使我也不多。正是因为这样,我交到不少好朋友,他们也乐于跟我分享自己的东西,这不停的分享给我们的童年带来许多欢乐和难忘的回忆。后来我有了弟弟,我从来不会因为跟他争东西而闹矛盾。到现在,我仍然感恩外婆的教导。
外婆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知事理明是非,懂得看长远利益。每次遇到舅舅舅妈吵架,外婆总是劝阻舅舅甚至把舅舅骂一顿,从来不会说一句舅妈的不是。虽然舅妈不领外婆的情,但和我舅舅还算能过日子。有段时间我在外婆家住,这种情况见过不止一次。我偷偷问外婆:“为什么每次舅舅舅妈吵架你都是帮着舅妈,还骂舅舅?舅妈有时候真的很过分。”外婆无奈叹气道:“你舅舅是我生的,我就得教育。我可以骂他,但不能骂你舅妈。骂了你舅舅他不记恨,骂了你舅妈就不一样了,要是你舅妈整天跟你舅舅闹或是离婚了,你舅舅这辈子就完了啊。”我那时并不是很懂这些话,因为在我的价值观里,就是谁错了骂谁。现在外婆已经去世四年多了,舅舅舅妈也还是吵架,只是每次舅舅都服软,任凭舅妈一个人在那里说,他听着就好,舅妈说着说着就没话了。只要有一个人退让,这架就没法吵了,现在也相对安好。
外公外婆都是朴实的农村人,没心机,只知道老实做人老实做事。外公是泥瓦匠,年轻时长期在外挣钱,也见多识广,是家里的顶梁柱。外婆则在家干农活和教导子女,是家庭的灵魂。她硬气,有骨气,即使后来外公因为类风湿行走只能靠双拐每天需要人照顾还有无止境的医药费,她仍然没向子女要过一分钱,女儿们给她钱也不收,硬是一个人担负起了这一切。外婆也是言传身教,教女儿们做什么样的妻子,什么样的母亲。我妈妈和我的姨妈们都是持家能手,即使老公不管家里事务,她们仍然能把家里把持得紧紧有条。在外能工作挣钱,在内能相夫教子。我外婆功不可没。
外婆命苦。先是送走了自己的两个女儿——我的大姨和三姨,又送走了我的外公。失女失夫之痛,不知她是如何挺过来的。大姨和三姨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对于我而言,她们只活在家人的口中和回忆中。我曾一直好奇,想了解其中的原由,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大学时有一次暑假,我和外婆在家掰蒜,我没有按耐住自己,小声问外婆:“外婆,我的大姨和三姨是怎么走的?”外婆并没有回避,而是边剥蒜边跟我讲述:“外婆肯定上辈子是个恶人,这辈子才让我失去了两个女儿。你大姨⋯⋯”我眼睛看着蒜,手里不停地剥着,细细地听着,也没看外婆,却听到有东西掉在干蒜叶上的脆声。抬头只看见外婆不停地抹眼泪,声音也开始哽咽和断断续续。我连忙站起来抱着她用脸贴着她的脸:“外婆我不该问,我不问了,我以后都不问了。”外婆拿起围裙擦眼泪,我的眼泪也没忍住。丧女之悲,锥心之痛,无人能懂。
后来外婆的儿女都成家了,日子也越过越好了,外公却因为类风湿腿脚落下毛病,只能长期坐在家里。腿不能伸直,行走需要依靠双拐,家里的活以及照顾我外公都是外婆一人在承担。每顿饭都要端到外公手上,洗脸水放在外公身边,晚上洗脚他脚使不上力,弯腰也困难,都是外婆帮他。最困难的是给外公擦身了,每次擦洗完,外婆都满头大汗。外公头发长了,外婆自己买了剪刀来给他定期理发。有时候外公拄着双拐出去活动一下,不小心摔倒都没力气爬起来,还是村里人看见了去叫外婆一起帮忙扶起来。就是这样,外婆照顾了外公十年,直到送走了他。
她去世后,村里的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感慨惋惜:大嫂硬气,大哥病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当时听到,我鼻子一酸。外婆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为家为儿女,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考虑、为别人活,她有多累多辛苦,无人能体会。
她含辛茹苦,她的女儿们也在走这条艰辛劳累的路。庆幸的是,她的孙辈们不用再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了,她们要为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