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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姑娘给我传来一张照片,分享了她在第一堂花艺课上自己设计并制作的桌花。经她讲解,我认识了这束小花里用到的各种花材:线条叶,尤加利,情人果,乒乓菊,六出花,小绿菊,白玫瑰,绣球花。深浅不一的紫色是这束花的主打色,点缀以纯白色和绿色的花与叶,颇有初夏清新的感觉。
姑娘对花艺产生兴趣已久,利用闲暇时间自己慢慢摸索,也一直渴望在这方面进行深入学习。她早前跟我聊起过插花以及对花艺的热爱,还向我推荐过一款介绍花艺的应用软件。于是我空闲时都会跑上去看几眼资深花艺师的作品,养眼又养心。
我将她传来的桌花照片保存在手机里,好让这样美好的事物时时提醒我俗世生活中还夹杂着诸多零散的愉悦。
这世上应当没有不爱花的人吧?只不过每个人对花的喜爱深浅程度不一。有的人满足于欣赏公园里或者路旁的花;有的人定期往家中购入新鲜花束,用馥郁为屋内增添一份浪漫气息;能干的人在阳台上亲手打造出一个花园,一年四季都给予悉心照料;有艺术细胞的人,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花艺师和餐桌布置师等相关职业中去的人,用一颗爱花之心搭配上一份对美的追求,源源不断地为人们呈现各种精彩纷呈的作品。
“美之事物,凡千种种,而它们都有一个共同来源,即人之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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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小学时,家门口开了一家小花店,出售鲜花和小卡片。自从发现了这家花店,几乎每天放学归来时,我和小伙伴们都会迫不及待地跑去店里转一圈。囊中羞涩的我,当然没有消费花束的能力,可我却十分迷恋待在花店里的感觉。
花店老板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姐姐。我忘记了她的模样,却对她的温柔脾气和甜美笑容印象深刻。我们这群小屁孩每天跑去她店里瞎转悠又从不消费,她却从来没有赶过我们。有时空闲了下来,她还会耐心地教我们识花,给我们解释各种花的寓意。满天星、勿忘我、非洲菊,我第一次见到这些花都是在这家花店里。
有一回,花店老板送了我一朵红色剑兰。那朵剑兰的茎部略有些弯曲,影响销售,老板舍不得扔去,于是问我是否愿意将它带回家。我自是满心欢喜地收下,尽管知道它有些许瑕疵,却依然如获至宝一般,迫不及待地捧着它回家,养在了水瓶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某天我回家时,突然发现那家花店空了,很快它的旧址就入驻了新商铺。我总期盼花店有一天能回归,而我能够再度有机会听花店老板给我们介绍新的品种,可是这些愿望终究没有实现。花店的消失,令年少的我失落了好一阵子。
常听人感叹:小时候,快乐很简单;长大后,简单很快乐。有时想想的确如此,童年时代获得一朵鲜花、一颗糖果、一盒水彩笔都觉得是莫大的欢喜,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收到一本带锁日记本时,将它紧紧贴在胸口,爱不释手。踏入社会以后,我们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可手中握着的所有却并不一定总是与幸福感成正比。兴许要许多的快乐叠加起来,才勉强能和小时候那种简单的幸福感媲美。
往后的二十多年里,那家花店成为了我记忆里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也许是因为它的独一无二,也许是因为它的转瞬即逝,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无论走到哪一座城市,每当我路过花店时,我都忍不住会往店里面望一眼,期望在里面看见一个满脸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年轻花店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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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日上海的天气都深得老天眷顾,尤其是昨日,天空湛蓝,清透得出奇。
上周五傍晚,我坐在沙发上,侧过头久久地凝视着窗外,仿佛在看一部节奏颇缓的老电影:白色的月亮一点一点升上去,粉色晚霞慢慢地在天空中聚集,夕阳的余晖投射在对面建筑物的玻璃窗上,风一阵一阵地拂过,从窗口溜进来,带来恰如其分的凉爽……
印象中许久没有遇上这样一个醉人的黄昏了,色彩绚丽的有如一幅水彩画。我就这么坐着,等待夜色一点点沉下来,等待这个城市变得安静温柔起来,等待脑海中的回忆走进时光隧道。
说不上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黄昏的,也许要归因于语文课本上那篇《火烧云》:“天上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彤彤的,好像是天空着了火。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梨黄,茄子紫,这些颜色天空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见也没见过的颜色.。”强制的课文背诵加深了那几段描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同时也激发了我对黄昏的美好向往。
我曾骑车追赶夕阳,明知道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它下沉的速度,还是拼了命地蹬脚踏板。也曾无数次在下班后独自跑去办公楼楼顶眺望夕阳,站在空旷的大平台上聆听风声,看楼底下的人行色匆匆。每每此时,我都能深切地感觉到内心的躁动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和。那些不曾真正闪过光的英雄梦想,终于能在这一刻从疲惫生活中解脱出来,显露它的面貌。
如果我现在去翻旧手机和电脑里的相册,定是能发现成百上千张黄昏时拍下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标记着不同的时间与地点。彼时手捧相机或手机站在黄昏中的我,所怀的心情也各异,从无一致。
小王子去到的第五个星球上,每天可以看到1440次日落。我常想,住在这个星球上的那位点灯人,有多么幸运啊。
假如一天可以看1440回日落,那么再大的心伤,也都是可能被治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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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会与无数陌生人擦肩而过。我喜欢在走路和乘坐交通工具时观察周围的人,打量他们的衣着、表情、动作、所携带的物品,由此猜测他们的心情,想象他们的经历……往往一趟出行归来,我早已经乐此不疲地为途中遇到的陌生人编织好了一连串的故事。
去往机场的地铁上,遇见过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精神矍铄,面带微笑,衣着清爽整齐,手捧一束鲜花。不知道他是否即将去迎接他的爱人,但愿如此,于是我在脑海中构想了一幅他将花递给她、两人相拥的画面。
也曾遇到过在地铁上默默垂泪的姑娘。她坐在我正对面,不时地看手机,不时侧过头望向隔壁车厢,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花了她的妆。周围的人或沉睡或盯着手机,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她无声的哭泣。很想走过去给她一个安慰性的拥抱,却又碍于这个举动的冒昧而没有勇气去实现。
最令我难忘的一个陌生人是一位在路灯下读书的中年男子。那是一个冬日,我从地铁口出来往学校走的路上,注意到了他。那会儿夜未深,也许是因为寒风瑟瑟,路上行人不算多。我看见他将三轮车停在路灯下,把打开的书平放在车坐垫上,站在车旁读了起来。我以为这是课本里才能读到的画面,没想到竟然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了。我不好奇他为何会在寒冷的冬日站在路灯下看书,只是自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意。走过他身旁后,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而他却始终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也忽略了冬日的冷峭。
“在广袤的人的世界里,我们默默存在如杂草丛生,却各自暗藏深不可测的故事。”
多庆幸人之一生总是在以各种未知的方式不断与人相遇,继而聆听或者想象他们的故事。倘若只是孤身一人走完一生,人生将变得多么平淡而乏味。有些相遇的瞬间,就像飞驰而过的地铁,我以为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可是偶尔那地铁驶过时的轰隆轰隆声,又会在耳畔响起。我也毫不怀疑,更多交谈的时刻,会被定格在记忆里,随时等待被抽离出来,继而回味、温习、怀念。
一如我今日会想起当年那个花店老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