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有个朋友突然提到小时候放牛的有趣回忆,两个人一起追思成长路上跟放牛有关的趣事,让我再次想到了故乡伴随我成长的那一头老黄牛。
中国自古以来基本都是以农耕文明为主的社会,耕牛在农村是很重要的生产工具,是农民家庭宝贵的财富.在许多朝代,偷盗耕牛,甚至食用耕牛,都是死罪.没有耕牛的农村家庭,在农业生产中会非常被动.
在我小时候,对于农村出生的孩子来说,放牛,其实也是人生的必修课.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有一头黄牛.老黄牛不是我家独有的,而是四五户人家共有.平时轮流喂养,农忙时也轮流使用.黄牛是一头小母牛,个头不大,色泽金黄,身材矫健,四肢有力,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忙时耕地、耕田,闲时拉车,除了过年前后那几个月寒冬的日子,其他时间老黄牛都挺忙碌的.因为是几家共有,农忙时都抢着用牛,这段时间它根本闲不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轮到我家饲养的时候,我爸就会给我安排一个不容推辞的任务:放牛.
春夏时节,野草茂盛,正是放牛的好时候.带牛儿出去吃青草,一来补充营养,二来为农忙做好储备,保证牛儿有力气干活.理想中美好的放牛时光是:找到一片草坪,让牛儿自由吃草。放牛娃就在周围自由活动,抓抓鱼儿,吹吹笛子.实际上,这样美好的场景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我老家是丘陵地区,压根没有大片的草坪,就算有也种成庄稼了.带牛儿吃草,只能在山地上的庄稼地之间穿梭.要牵好牛绳,时时防止牛儿吃到别人的庄稼.
我爸给我布置放牛任务时,喜欢给我一个指标:让牛肚子与后腿给合处那一块鼓起来.我爸说,这里鼓起来说明牛吃饱了.至今我还怀疑这是一个陷阱,因为牛儿那个地方好像从来没有鼓起来过。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虽然很羡慕那些整天在外面疯玩的孩子,但我对于放牛的任务从来没有推脱,也从来没有把怨气转移到老黄牛身上.因为我知道这头牛对于家庭的重要性,也对牛儿有所同情,甚至有点朝夕相处的感情.小学放学后,或者周末节假日,有很多时光是老黄牛陪我度过的.
我家的老黄牛性格是极其温顺的,对任何人都没有攻击性,从未没耍过性子.它也很聪明,有时候带它去应稼地旁边吃草,它甚至能分辨哪些是庄稼,只吃野草,不碰庄稼.听我妈讲过,之前我家养的一头公牛非常易怒,有一次我爸一个人带它耕地的时候,它突然攻击我爸,让我爸差点死于非命,好在刚好有个邻居路过把它喝斥住了.从那以后,我家就换了这头黄牛,它一直陪伴着我成长,陪伴着我父母亲从繁忙的农作中退休.
不过牛儿毕竟是牛,再通人性,它也会有误会的时候.记得有一年.正是栽秧的时节,我又接到放牛的任务.这天贪玩,取巧把牛儿拴在了一棵树上,这棵树靠近秧田,由于绳子留的太长,牛儿把同村人刚栽的秋苗吃了一小片.田主发现后,气的大吼大叫,直到一堆人把我叫回去,我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在农村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即便我当时还是一个小学生,也必须为自己的失误负责.好在都是同村人,没有打骂也没有特别为难,对方只要求把庄稼补上就好了.于是我从别人那里要了一些秧苗过来,挽起裤腿,脱下凉鞋、独自下田去补栽秧苗.农村本来就缺少乐子,经过刚才一顿吼,不一会就聚集了一小圈大叔大妈,看我下田了,好多人也没有散去的意思,依然在围观,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个事. 补秧苗本身不累,但在这么多人围观下作业却是让我觉得极难堪的,这件事也因此成为放牛的生活难以忘却的场景之一.
至今依然觉得,自己成长路上所经历的一点点委屈,跟黄牛的悲惨命运相比,完全不值一提.中国素来有用"做牛做马"四个字来表决心或感恩,可见做牛做马并不是人人向往的体验.
总结一下,我家的黄牛有五苦.
一是劳作之苦.农忙时没日没夜劳作,几家人轮流使唤,见缝插针,连续一两个月没有休息,农闲时拉车.以主人的意志来安排,就算在怀孕期.主人有需要也必须干活.
二是困顿之苦.鼻子上被套上牛绳,行动范围以绳子长度为半径,干活时任人使唤,不干活就被关在牛棚里连续几个月,毫无自由可言.
三是生活之苦.黄牛没有美食可言.春夏还好,有青草可以吃,为了保证战斗力,还会安排人放牛吃草,我主要的放牛时间也集中在这两个季节.到了深秋和冬天,黄牛被长期关在牛棚里,这时候只能吃干草.我有时候也会去喂牛,就是搬出一捆干稻草放在牛棚里,再提一桶水给它喝,这个时候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维持它的生存.很多次看到被困在牛棚的黄牛,我心里也不免有恻隐之情,为它感到难过,却毫无办法.
四是分离之苦.不定期,几家主人会商量后让黄牛怀孕.生下小牛后,小牛会跟着母亲成长.小牛很可爱,不用拴绳子.也会乖乖跟在它母亲身边.母子俩一起在山上吃青草,应该是黄牛一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光.但是好景不长,小牛长大后,主人们就会把小牛卖掉,母子分离,基本此生再也无机会相见,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
五是终老之苦.随着时光的流近,黄牛也渐渐老迈了.有一天问我老爸,咱家的牛以后怎么办?我爸说,以后要卖掉.我又问,那别人买去干什么?要杀了吃肉吗? 我爸说,买过去肯定要杀了吃肉了.我说,那也太惨了.我爸好像也被触动了,他说,要不我跟他们商量一下,让它老死算了.
我心里很清楚,给耕牛养老送终在农村基本不可能实现,其他户主家不会同意.因为这样做,经济上不划算.
终于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老爸打电话给我讲,咱家的牛卖掉了.我没有追问卖给谁了,这个时候卖了它,它的结局只有一个.这个消息导致我的心情极度压抑了几天,并且决定一年内不吃牛肉.
时过境迁,今日,老家农村地区几乎见不到耕牛了, 随着劳动力的减少,曾经重点耕种的山头已变成树林,耕牛的用武空间大大减少.放年娃也少了,当年我读书的时候,一个年级三个班,加起来200多人,有的村还有村小.现在隔壁乡的学校关了,十里八乡的学生聚集起来,一个年级也就20多人。
没有牛,也没有了娃,也就没有了放牛娃。不禁想起了一句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