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于云海之巅

那晚和平常本没有什么两样,我依旧走天桥去翻越那条车流零星的马路,一步一步迟钝地迈着那看不清楚的台阶,颤颤巍巍地从楼梯走下。

街灯光像小时候爱喝的七喜橙味汽水的颜色那般昏黄,打在用木头做成的楼梯上,模糊成一团,仿佛已紧紧拥抱在一起。走在街道上,迎面走来的小姐姐举着甜筒,她皱着眉头大口咬下去的模样像大义凛然的烈士。我漫不经心地瞅着,想,春天吃冰原来也是件很酷的事。

这起风的初春夜晚,平淡的有些令人烦躁。

转过眼要过马路时,突然冒出一只彪形大狗的身影,在看不清楚的地方轮廓仿佛是一只饿极了的熊,龇牙咧嘴像是要冲我跑来。

这场景就像是许多年以前那般无二。

我忘记了当时如何惊恐地差点叫出声来,只是记得那个狗的主人不过是拉住了手中的绳子轻轻拍了拍大狗的头,刚才和我一起等红灯的人早已过了马路,街上行人依旧匆匆、神色如故。

只有心有余悸的我还傻傻地怔在原地。

我只不过是在刹那间记起了当年,想起了那个被狗追着咬的自己,害怕会得狂犬病死掉哭到抽搐的自己。那样孱弱,仿佛随时都会耷拉眉毛、咧开嘴,没有缘由地去哭泣。

不过也只有那样的我才会知道怎样去做骄傲的自己,怎样去爱他。

那样的自己,已是多远的记忆。

海边小城初春的风中嘈杂着凉意与生机,并不浪漫,倒适合说一说过去的故事。


【壹】

打电话时姐姐说她很郁闷。

我没有好奇她为何会郁闷她的计算机二级考试,郁闷她那忙不开的学生会活动,只是好奇这个年纪该有的“郁闷”会是怎样的滋味。

我的大学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循规蹈矩地过着,早起,晨读,上课,打瞌睡,游戏,食堂,宿舍。

说来惭愧,实在乏善可陈。

每天都似乎是昨日,而这样的轮廓下面或许早已将无数个明天的模样一收眼底。

我没有感到任何的烦躁,就像面对宿舍里心照不宣堆成山的饭盒,厕所蹲坑旁肆意妄为蔓延的污垢那样漠然,仿佛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怎样不对,怎样不好。

我不知道他的大学生活是否也和我一样,他的学校是否也和这所普通的院校一样平淡无味,他的舍友们是否也会一整天地窝在床上打游戏到昏天暗地。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笑笑。

我忘了,他上的毕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名牌大学。


【贰】

承认对于感情我是个念旧的老人。

我从不习惯三五成群、结伴相拥,从不习惯和一群人在觥筹交错中称兄道弟。走在人群中的我从来都是礼貌含蓄的,小心翼翼打点着莫名好笑的人际关系。

好朋友也是有的。

不过他们要么在远方,要么,活在记忆里。

所以谈及好朋友我总是会想起他,也难免提起当年。

当年的自己是看起来是怯懦的,但父亲精明地将学校的所有关系打通,所以那个会随手撕掉别的孩子作业本、歇斯底里冲人大骂的数学老师总是对我很温柔,她甚至会笑嘻嘻地送我苹果。我心安理得地当着我的少先队大队委,神色平常地出入教导主任办公室。

像个骄傲的王子。

写过几篇作文,被父亲改的面目全非后投稿得奖,在全校周一晨会时到主席台领过鲜红的大奖状;报了大大小小的辅导班,像个活了大半个辈子的老头钻研学术一样啃着枯燥的课本,于是终于考过了全级第一。

若是这些事情发生在我的高中,那么我或许是个真正的王子。

很遗憾,那时候我只是在读小学而已。

所以高考后我也不过是勉强过了一本线、随随便便报了个离家近的学校,然而我仿佛听人说起过,那个曾经被数学老师撕过作业本、当堂破口大骂过的男孩,去了北大。

记得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我从不想揣测他当年刻意接近的目的,因为我早忘记我们是如何一点点成为要好的朋友。只是如今难免回味起来,似乎觉得也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少年纯良。

就像小孩子好不容易吃到的冰淇淋上被淋了一大勺酱油,再怎么也是走了味的甜。

我仍旧记得当年他安静乖巧的模样,记得他的橙色衬衣总是圆鼓鼓地像个气球。记得他曾在执勤时站在校门口旁的法国梧桐树下笃定地说你是我的好朋友,记得那时他曾问我的数学计算外文词语。

他曾问过我上过的辅导班在哪里,一副对我成绩优秀艳羡的样子。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落日的阳光是和他衬衫一样的颜色,我领他去那个由学校老师偷偷摸摸办起来的辅导班,在老师惊慌的眼神中求老师让他听课。他的表情在我现在的记忆中早已模糊成水渍,或许更多的是对于我这个媒介工具办事效率的认可。

时间转眼飞走苍狗海鸥又怎么会不朽。

儿时的夏天总是一副充满着饱满光线的图景,落日的余晖里总是放学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学校门口的街道一路向西,高大的乔木总是旺盛地在路旁生长。

于是小升初的考试就这样结束。

像末日的英雄唱起了赞歌,我以优秀的成绩轻松地迈进重点初中的尖子班,我享受着假期的安逸,享受着这类似于天之骄子的感觉。

我只知道他考的并不好,托人找关系才进了那所和我一样的重点初中。

于是我们的故事继续简述着,只是兜兜转转,风水轮流转。


【叁】

小学过后,我们之间的记忆有些搁浅。

就像寡淡的初中,那一段遥远得几近要从我生命中抹去的日子,我只是还记得跌落神坛后的我并不招班主任待见,也实在是搞不懂那难了许多的数理化题目。我只是记得机械地记忆,记得要去一遍一遍重复着朗读背诵。

人年少是会多想的吧,容易无所事事地感伤与惆怅。

其实友谊这种东西也是有保鲜期的,甚至有时候也不过是两个彼此对等的人之间才会产生的情感。

初中晦涩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乐趣是在偌大的停车场见到他,我牵着电动车,他骑在山地车上,从那个停放车辆的旮旯里慢慢推车走到校门口。我没有学会将任何事情都铭心刻骨地待在记忆里,我们聊过什么我早已忘记,我只是记得,我以为,那时的我们,依旧彼此要好。

现在或许可以看透许多,我们也只是维持一种社交的需要。

我写过许多感情过于浓烈的文章,为他送过许多过于热情的礼物。

我却记得有一日我喊住他,喊住他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你不记得中午找你?我知道。我让你同学给你带话了。我有点事。今天我过生日。哦哦哦,那不好意思,生日快乐,我先走了。

他摆摆手落荒而逃。

为什么不再喜欢一起玩耍了呢。

或许是因为上次和他出去,他双手推着车而我买了两支冰淇淋塞给他,他一只手推车一只手拿着吃,不小心化了满手都是很是尴尬而我却一脸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模样说我们俩一起犯二挺好的。

也并没有什么好玩的,我不打游戏不打球,生活枯燥得像冬日里光秃秃的树。

见不到,自然没有那样深情。


  【肆】

就像多年前,他在某一个阳光饱满的午后一脸不舍地问我你难道不要在这里读初中了么那样,我终于离开去了市里,去了全市最好的学校读高中。

我狼狈逃离那个县城。

中考的成绩已经很是尴尬了,却也是腆着脸勉勉强强过了学校的分数线。

我只是知道最后我又一次坐到了父亲安排好的地方。我已经没有任何主动权。

最后他越来越远了。

最后好像已经从我的日子里、我的未来中剔除。

就像,好朋友很多,要么在远方,要么在记忆里。

依旧会认识许多人,但我怀疑自己是否还会简单地爱别人,甘冽清爽地像山谷间吹过的风那样去对待身边的人。

余生太短,我只想认识些简单有爱的人。

最后一次联系是2016年的春节,大年三十的晚上我跑到老家黢黑黑的院子里给他打电话。那时我的心态是小心翼翼的,马上就要高考,或许将要发生的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是忐忑的,虽然分科学文后我的情况变得好很多,班主任甚至认为我完全能考上一所很优秀的学校。我也以为多年以后再联系我们应该仍是熟络无隙的,毕竟我们互相熟悉的都是最初的自己。我很想问问他关于大学的想法,我想问他近来如何。通话是不愉快的,甚至让我深深地厌恶与反感,哪怕电话接通后仍是他和煦温柔的声音,哪怕他现在已经是个一米八多的男孩子,眉眼舒朗,英俊挺拔。他问我语文该怎么才能考高分,我很懵,大大小小的考试我的语文成绩总是不错的,所有尚可的成绩中唯一值得称赞的地方。我有些哑然,我倒想反问他我的数学英语也并不好那该怎么办?我想问考过年级第一的他该怎么帮我学好数学。我承认他是识得现状的人,他总是会很快地适应好环境的要求,他从来都是懂得自己想要什么的,而且目标明确,平和默然地努力,带着猎豹扑食一样机警深邃的眼光。

我是懵懵懂懂,恍恍惚惚,随心随意地漫不经心地活着。

我以为开心就好,所以难免眼光短浅,总是会习惯地忘记昨日,习惯地不打算明天。

一副平凡人的模样。

甚至感觉不到有什么泯然众人矣,好像从来都是个平庸的人罢了。

依旧心安理得。

而他才是褪去青涩后的王子。

没聊了几句便结束了这段突兀的对话,他所有的优秀在我那时看来就是些蝇营狗苟的算计与刁钻,就是为了成绩为了高考绞尽脑汁的愚蠢做法。我那时觉得高考就轻松地来就好了,何必太费尽心思。

这样愚蠢的风轻云淡。

于是时间就悄悄翻过去许多日子。

如今在一所普通的本科学校,念着平平淡淡的书,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耗费着可有可无的青春。

总是会不满,总是会愤世嫉俗,不安现状却又没有信心和勇气改变,依旧戴着模糊的面具没有表情。


  【伍】

他那仿佛在刹那间抽出的枝叶一夜间挺拔,他曾经温暖和煦的眼神变得不再扑朔迷离,他少年长成就像蓄势待发的虎。

曾经遗憾没有参与他的蝶变没有替他见证他如此飞跃地趋于成熟与坚定。

如今只是希望他一切都好,事事顺心。

但我的北方无论是否四季如春,想起他于我而言依旧是无尽寒夜。

我仍然不会忘记,再亲密无间的关系也经不起揣测,经不起荒芜与等待,更经不起彼此日益拉大的差距的蹉跎。

厦门的海风,或许也会吹过日照。

我可以把无聊的故事翻来覆去念叨许多次,到最后成为一段读起来让人无比感动的岁月往事。

其实不过三言两语就说的清,不过是他走出你狭小的世界,他忘记了你是平庸的谁而喋喋不休的你还记得他曾经是朋友。

愿海风飒飒不问归期,吹来尽是他好的消息,

但愿他以后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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