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57年。
01/07
天气很好,寓意爱情的粉色蔷薇爬满了教堂前的长廊。
今天,这里将出现一对被祝福的幸福夫妇。
我是说,顺利的话。
接到任务后,我一早就来到这个教堂考察。算好了时间以及行动位置,万事俱备。
接下来守株待兔就好。
这次的任务不难,目标也不过是个女流之辈。
偶然遇到个契机,做了件蠢事,实在让人提不起对付她的兴致。
可没办法,军令如山。
加入队伍的第一天,养父就告诉我说,无论将来遇到的猎物多不起眼,也绝不能轻视。小人物的绝望,可是很恐怖的。
这我懂,就像当年那个刺杀A国上将的妓女。
她隐藏身份,潜伏三个月,准备在上将凯旋之时近身血刃。
很遗憾,由于我们的出面她的行动失败,最后愤然自刎了。这样的烈性女子倒是少见,我确然有些欣赏她。
如果她不是“那种”身份。
02/07
这件事很出名,因为那位将军在妓女自刎的三天后,于别墅尘封已久的阁楼里割腕自杀。
事情的处理很简单,让将军的敌对势力背了锅,民众听信了结果,使得当年将军所属那派的支持率大大上升。
毕竟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任谁都是不喜欢的。
而众人不知道的是,那个妓女根本不是什么将军敌人的拙劣把戏,而是将军年少时的恋人,被抛弃的恋人。
一位,时空潜逃者。
而我,一个时空猎人的任务,就是将她带回总部的净化室,实行基因净化。
今天我的任务显而易见,缉拿那个将要出现的潜逃者。
在接收到对方发出的异时空信息素时,张然有些诧异。
“信号很不稳定,像是,只能…存在十几个小时似的。”
张然是我的搭档,对这种检测项目最是拿手。他说只能存在十几小时,那么对方绝对活不过一天。
那个人,体质很弱啊。
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也要穿过时空裂缝,这要不是痴傻就该是执念的羁绊了。
几秒后,张然得出了结果报告。
“老戏码,又他妈是为了爱情。”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接着转过身看向我,语气轻嘲:“这位潜逃者准备会她的初恋去呢。”
“有目的地吗?”
“我看看啊,靠,还能更俗套一点吗,她要去秋雅教堂!”
“…”
爱情,教堂,潜逃者。
得,一定是新郎惹的风流债。
“我说天扬啊,反正她也活不过明天下午,干脆让她自生自灭得了。咱一天到晚处理人家烂桃花烦不烦啊!”
“烦,可还是要去。”
“要去你去我不去!”张然打断我的话,把自己往床上一撂。
这股子气倒不小。
我看着他阖上的双眼,笑了笑:“好好好,我去,明天你好好休息。”
毕竟是人家大喜的日子,见血就不好了。
03/07
大约过了9点,一辆婚车终于驶入了园区。
我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看着远方高处的圣母像,低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若玛利亚有灵,就让这场婚礼顺利进行下去吧。
新郎的爸爸先进了教堂,看到我有些诧异,上前很和气地对我说,今天这里有个婚礼要举行,可能不太方便让你礼拜。
我笑着解释说我是新娘的同学,有些激动来得早了。
他赶忙道歉,让我随意就好。
慢慢的宾客们来了不少,才9点多。
11点准时举行婚礼。
仔细观察了下周围的宾客,没有任何异常。
我打开手表状的便携式检测器,潜逃者不在大厅,在教堂外。
顺着指示我走出教堂。
信号在花坛那儿停住。
我掏出枪,谨慎地向着花坛走过去。
花坛没有异常情况。
只有一个矮小的老人靠着花坛,看上去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
再度看了看检测器,我叹了一口气,是她没错。
潜逃者,景好。
景好费力睁大眼睛看着我,眼眶红红的,花白头发乱得像是漂泊了一夜未归。
也是,她一定在外面流浪了一夜。
潜逃者,心里藏的事太多,一边要寻着自己要寻的人,一边又要躲着时空猎人,过得一般都粗糙得很。
她看上去疲惫极了,可是仍用一种善意而温和的目光打量着我,可能她还不知道我是个猎人吧。
可惜我猜错了。
她开口便直截了当:“你是时空…猎人吧。”
我愣了愣,呆呆地点点头。
“我快…快不行了,你带我去找…钟霖好不好,我要问…他一件事”这样简单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喘气也喘上好半天。显然,她没多少时间了。
这就有趣了,还没有哪个猎物和我说过这么多话。
因为我从没给过他们机会。
难道我竟然会同情老人了?不,在猎人眼中,只有两种事物。
猎物,非猎物。
04/07
我饶有兴趣得弯下身子看着她,笑着问:“钟霖,今天的新郎?”
答案我早已知道,来时门口摆放的巨幅婚纱照事先透露了一切。
可我就是想知道,听我说起这些她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出乎我意料,她的眸子有些浑浊,看上去却平静异常,连刚刚渗出的哀求意味都渐渐消退。
两分钟过去,没等到她的回答。
我举起手中的枪对准她的额头,语气有些冷:“抱歉景好,奉命行事。”
就在我扣下扳机的一刹那,她神色一变,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扑过来,在我面前跪下,只哀哀地望着我。
我握着枪,小心地向后挪,退出一定距离后放下枪,示意她解释刚才突然的举动。
“我过来时,已经…67了。临死前,我…总得见见他。问他个问题,再索要个…物件儿。不过分吧?”她说着这些,好像在说着旁人的事,可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里边又是火热又是寒冰。
我知道,那是绝望。
当年那个妓女自刎前就这样看着将军。那时的我持枪站在一边,只觉得寒意四起。
“…好。”鬼使神差的,我答应了她。
那双已经浑浊的双眼里竟然迸发出孩子似的童真。
“可是你这样子…恕我直言,就算见到他,他也认不出你的。”
老人的笑容慢慢变得无力,扬起的手缓缓垂下,周身迅速涌起的悲哀像是要把我淹没。像一朵朝盛夕败的花。
情绪暴动。
我闭上眼睛操控着暴动的情绪,用精神力将它们分离出去。再睁开眼时,我看着面前死气沉沉的暮年老人,叹了一口气。
“有个方法,帮你回到如今的年纪,可是,得换张脸。这是相应的代价。”
“好、好!求你…”她抓住我的手用力攥着,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放到她手中,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吞了进去,目光坚定得像个勇敢追求爱情的少女。
片刻后,容颜已变,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朝着我笑。
我跟在她身后,随她来了钟霖的更衣间。
伴郎们事先被我支开,只留钟霖一个人在里面。检查过她身上没有什么危险器械后,我示意她进去。
景好感激地冲我笑了笑。
然后推开门,迈了进去。
05/07
突然有些烦躁,我点了一支烟,在门口踱着步子。
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大概也就是一本理不清的糊涂账吧。
67岁还敢跳时空裂缝,呵,也真是奇闻,回去得说给张然听听。
想到张然我有些好笑,这小子,指不定在哪儿潇洒。
“砰!——”一声巨响。
出事了。
我赶忙踩灭烟头去开门。
糟,门被反锁了。
我怎么忘了,67岁,不在乎生命也要跳下去的决心有多可怕,这种绝望的毁灭性又有多严重?
该死!!
我掏出枪射击门锁,锁坏了。
我踹开门,拿枪指向前方。
景好被张然反铐着双手,手臂还在不停地扭动想要挣脱。
她双目无神,可一直喃喃自语:“你骗我…骗我…景好…呵…好名字啊…”
说着说着,景好哭了。
张然,他怎么会在这儿?
“你太吵了。”张然皱皱眉,一掌敲在她脖颈上。
终于清静了。
可怜的新郎显然还搞不清状况,站在一边实在尴尬。
我迅速调整好情绪,做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对着钟霖说:“抱歉,她是我们院的患者,精神有问题。”
“可是…”钟霖有些迟疑地开口:“她说她是景好…”
“哦,那是因为…”
“废话什么!”张然瞪了我一眼,上前拿磁盘抹去了钟霖的记忆。
我:“…”
把她送到了净化室后,我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张然。
“她进去后和新郎聊了些什么?”
张然看着面前的玻璃窗,好久不说话。
就在我准备放弃等到他答案的时候,他开口了。
“那个景好,是二次时空潜逃。”
“二次…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他转过身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她跳了两次时空裂缝。”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又强迫着自己不要明白。
可惜,张然已经开始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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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潜逃发生在钟霖和江夏结婚后,那时景好问钟霖,那么多人喜欢他,为什么他偏偏认定江夏。
钟霖看着远处浇花的江夏说:“因为我先遇见了她啊,后来的再好也入不了眼了。”
那时的钟霖嘴角噙着笑,全身都洋溢着幸福。
景好觉得周身都浸入了寒冰之中,她爱钟霖。她把这一切归结于她的出现太晚,钟霖看不见她。
于是在她26岁,偶然遇到了一个时空裂缝后,她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醒来时,她10岁。
她早早地去结识钟霖,发奋地学习钟霖欣赏的书法和绘画。
于是,钟霖一直爱护她,也很疼爱她。
如同亲妹。
和当年一样,钟霖在景好20岁时认识了江夏,迅速坠入了爱河。
景好跑去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江夏?明明我先认识的你啊。”
钟霖揉揉她的头发,只当她在耍小脾气:“因为小景10岁我就认识了,小景一直是我最乖的妹妹啊。”
景好的眼泪一个没忍住,豆大一颗,砸在地上,荡出一个小水洼。
过了一会儿,她仰起脸,笑着问钟霖:“哥哥你能亲亲我吗?我舍不得你。”
钟霖依旧笑得温柔,像小时候一样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没等他反应过来,景好已经转身跑了。
她一直在等待,等待第三次机会,让钟霖爱上她的机会。
就这样,一边躲避时空猎人,一边等待时空裂缝。
一直到67岁。
67岁的景好已经十分衰老,她一辈子走不出自己的心魔,一直渴望着不该渴望的东西。
钟霖的爱情,钟霖的亲情,钟霖的吻。
她的愿望不断缩小,直到最后,她要的不过一个吻。
一个情人间的亲吻。
所以,当时空裂缝出现时,她再次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可是,二次潜逃对身体危害极大,这次的她,不仅不能恢复年轻的容貌,而且只能存在十几个小时。
她想着,找他问清楚。
为什么你不喜欢景好呢?这已经成了她的疯魔,她的执念。
更衣室里只有他们两人,还有埋伏在暗处的张然。
景好问他:“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钟霖笑了:“要是先遇到你,我一定喜欢你。”
这个答案让她崩溃了。
“你阿…”景好哭了,向钟霖扑过去。
被冲出来的张然迅速拷了起来。
然后就是我看到的那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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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然得意地冲我一笑:“要不是我,钟霖就被她掐死了,还不好好感谢我,今晚你请客啊。”
说罢便大摇大摆地向出口走去。
“其实。”我朝张然的背影看去,他的脚步顿住,回过头看着我。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她根本不是想伤害钟霖,只是想吻他罢了。”
张然沉默片刻,突然放肆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吻,你疯了?”
他转身继续朝前走。我就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
终于,他停下步子,头也没回,低声说:“如果真是那样…算我对不起她。”
然后,径直走了。
她的疯魔,她的执念,她想索要的那个不敢说出口的物件儿。
我望了望净化室。
已经没人知道了。
良辰好景虚设。良辰美景奈何天。
自古以来,凡是诗文中出现的好时光,好景色,终将都被辜负了。
好景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