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6
1
花多少钱能买一条人命？
我没有见过别的案例，但我曾经用一个亿买回一条人命。
七岁那年，我的父亲去了一趟印度。
在一个拳场，我跟他视频通话，那时拳场上正好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已经奄奄一息了，在拳台上打晃。
父亲说这是黑拳。
一般不到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不会放人——观众也不会同意的。
年幼的我在屏幕这边大哭。
父亲慌了，问我怎么了。
我说爸爸可不可以救救他？他看起来真的快要死掉了。
2
父亲非常疼爱我。
他老来得子，我骄纵惯了，几乎是有求必应。
不过我是第一次提出这么大的要求——父亲果然去找拳场的人商议了，但那边出价是：一个亿。
不管怎么说，花一个亿哄儿子，这件事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七岁的我第一次在呼风唤雨的父亲脸上看出为难的神色，转而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不像是一个模型、一台车、一个小花园那样好解决。
男孩已经被从拳台上带了下来，一旁有女人给他救治伤口，一对雪白的乳房在她弯腰的瞬间仿佛快要从那开到肋骨的白大褂衣领里跳出来。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父亲怎么去交涉的，不过那男孩确实花了父亲一个亿，半个月后他已经来到了我家。
父亲做了什么生意我不大清楚，但一个亿对他来说，是挺不痛不痒的；可明显带回男孩的代价不仅是一个亿。
3
他在拳场上的名字叫豹子，来到我家之后，我叫他宋君。
宋君身上的很多伤疤都很狰狞。
他在浴室沉默地冲洗身体，我顺着浴室门的缝隙往里面偷看。
我没有兄弟姐妹，他对于我来说，就好像是一个新奇的玩伴。
他发现了我，动作僵住，沉默地看着我。
而我也好奇地看着他，直到王妈把宋君的新衣服拿上来。
宋君住在我的隔壁，是我要王妈这么安排的。
自从他来，就渐渐接下了王妈的活：洗衣，做饭，收拾屋子，照顾我。
我七岁这年他十四，我们差了七岁，他很少说话，表情也很少有，从来不生气，也不笑。
即使我捏着他的脸向两边扯，他也不会阻止我，只是把手放在离我后腰十公分远的地方，防止我突然滑倒。
4
他十七岁那年，正式接下了王妈所有的工作，王妈离开了，临走前叫我好好对宋君，说他是个好孩子。
那一个亿对宋君来说，和卖身契没什么区别。
他自动自觉将自己放到了仆人、管家的位置上，连吃饭都要三请四请最后强制命令才肯上桌跟我一起吃。
父亲回家的时候，他也会忙前忙后照顾，他们偶尔会聊几句话，如果那能算是聊天的话。
家里这边都是宋君在打理，父亲问什么，他答什么，完全是上下级的态度。
不，更像是主子和仆人的对话。
5
我没有上学。
家里定期会来家庭教师，宋君就站在我身后离我半米左右的位置上，而我和老师面对面坐着。
老师讲到历史的时候，提到罗马角斗场里的角斗士，我觉得跟宋君很像。
那天晚上我偷偷跑去宋君的房间，隔着他的浴室门说，嘿你别怕，我已经把你从角斗场救出来啦。
他没回答，里面只剩下水声。
6
我长大了一些，父亲偶尔会带我出席一些宴会场合。
宋君负责开车，也负责陪同我们进场。
拳场出身的他足以将西装撑起强大的气场，而我穿着西装的样子好像没长大的小贵族，如果再倨傲一些可能就是童话故事里拒绝公主的小王子。
父亲牵着我的手应酬，我的目光一直黏在宋君身上。
父亲闲下来后我悄悄问他，爸爸，我如果也练习打拳，会不会有那些肌肉啊？
父亲说，你不需要练这个。
我确实不需要。
即使是现在，我想要指使谁为我卖命，也是很轻而易举的。
但父亲很小心地保护着我，宋君也很小心地保护着我，我丝毫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处境，我的存在就是对他们而言最接近光明的事。
7
我十八岁的时候，父亲为我准备的礼物是一艘游艇。
老实说我挺怕水的，但是我喜欢海，还是欢欢喜喜收下了。
游艇出海那天，宋君将红酒递给我，我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给我递酒。
我还是没能像宋君那样拥有一身肌肉。
宋君的性格再内敛，浑身的强大气场也不容小觑，他始终还是像一头豹子，靠近他就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但我不同，他对我的态度十来年都是恭敬如初的，而我又不把他当一个仆人——更像是朋友。
花一个亿买回来的朋友。
我问他，宋君，你喜欢海吗？
宋君沉默了一会儿，说，喜欢。
我问他，你以前见过海吗？
宋君说，没有见过。但是感觉很喜欢，好像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那种感觉。
8
我多么希望他当时不要这样说。
游艇驶到公海时，我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暗杀。
我被推进海里，余光里就是宋君不管不顾地跟着跳了进来，也或许是摔下来的——还有他左肋上那片猩红。
前面说过，我怕水。
我死死抓着他，他用了很大力气才让我平静下来。
游艇上那个人有枪，子弹打进水里激起不小的水花。
我们绕着游艇游到另一边，他把我塞进了舱底，紧接着就是很多声枪响。
天黑的时候我等得心急，从舱底爬出来了。
甲板上没有宋君，也没有杀手，只有枪和血。
我在海上漂了三天，直到父亲派人将我接回来。
9
宋君果然在海里待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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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字故事 ISSUE 01】 埋下双眼，去换更短一点的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