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嘬了口烟,孤独的看着北京六环的天空,想起中国那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01
芹菜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性格大大咧咧,她从里到外散发着农村人独有的那种轴,有时候就连村里的男人们都在心里默默的嘀咕这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不为别的,就为当年在村口那传遍整个村落的佳话。
如果说芹菜和其他农村娃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大概就是二十多年前刚刚生下来的芹菜就用她无与伦比的白征服了村里的大部分眼睛,毫不夸张的说,当时隔壁村有不少的男男女女都专程慕名而来看望这个稀有物种,芹菜就犹如多年前童话中的白雪公主一样,成为了人们羡慕和追捧的对象。王大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踮起脚撇到了还在襁褓中的芹菜,拍了拍大腿,说了句:“嘿!以后她就是我的儿媳妇!”
芹菜从小脑袋就好使,语文成绩100,王大叔指着自己儿子开始骂;数学成绩100分,李大婶拿着棒子追着她儿子;体育成绩100分,隔壁娇滴滴的小美女被刘婶子说的直抹眼泪。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芹菜打小就是村里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犹如受着上天的恩赐一般,一路迎着别人的赞美和羡慕的目光长大。
大多数的女孩子都会恃宠而骄,但芹菜却是一个难得的意外。年纪不大的她,甚是懂事,尤其是懂得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用王大妈的话来说:“她啊,就是个小人精!”这听起来夸奖芹菜的话,在芹菜心里膈应了很多年,在芹菜看来,人精是一句骂人的话,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芹菜的爸爸喜喝酒,这习惯自打芹菜出生起就延续了下来,为这事芹菜她妈没少和她爸打架、闹离婚。可是吵归吵,闹归闹,芹菜她爸妈一直从未真正的去过民政局。在乡下离婚可是比奥运会还要大的新闻,若是哪家离了婚,在村里走路头都要低三分。所以,芹菜的爸妈也就凑合着过着,美其名曰:为了芹菜。年少的芹菜不懂为何大人的世界会那么虚伪,明明都是为了自己,还生拉硬拽的把罪名嫁祸到自己头上。
从芹菜懂事的那天起,表面乖巧文静的芹菜就恨极了她爸,芹菜恨他每天都喝得伶仃大醉,害的芹菜从小就知道什么叫做有家不能回;芹菜恨他每天不工作,家里的生活过的一天比一天落寞;芹菜恨他整日就知道说大话、吹牛皮,拜他所赐,芹菜才有了人生第一个外号:牛皮之女。
村里人经常看到芹菜骑着个破自行车慢悠悠的穿梭在村里为数不多的街道上,也偶尔会看到芹菜哈哈大笑之后眼神中突然透露出的悲伤。村里人很费解,他们觉得这是因为芹菜太闲,想的太多。
02
芹菜经常听到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大妈们叹息芹菜的命运:“多好的姑娘,可惜生到了那样的人家。”芹菜每每听到这里都会绕道而行,仿佛心中的小秘密被大家识破了,又仿佛自己被人赤身裸体的放到了阳光下,除了尴尬,更多的是自卑。芹菜想冲上前去和长舌妇们理论一二,可是她转念一想,人家说的每个字,包括标点符号都是对的,她有什么理由去争辩了?于是,芹菜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丝毫动弹不得。就这样,芹菜越发的恨她爸了。
以前芹菜不相信血浓于水,但后来她信了。
那天是一个盛夏,村里的垃圾堆还没有来的及清理,芹菜躺在自家的屋顶上,铺着凉席,翘着二郎腿,吃着芹菜她爸刚买回来的雪糕。过了不久,朦胧中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芹菜妈,快出来!芹菜她爸让人给打了!芹菜一个激灵从凉席上做起来,连滚带爬的从房顶上下来,抄了一个棍子,带着擦破皮的小腿,一拐一拐的跑向村口。
村口已经围了乌央乌央一群人,多半都是看热闹的。芹菜扒开人群,看到三个大汉对躺在地上的芹菜爸拳打脚踢,芹菜瞬时间如同疯子一般拿着棍子朝三个大汉打了过去。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情绪爆发时并不能给任何人力量,它只是把大多数人的心里状态赤裸裸的翻开来给大家看,而芹菜就是,只是她不知道,大家不会同情,只会嘲笑。一把被壮汉夺过棍子的芹菜,依然瞳孔放大咆哮着,好似声嘶力竭的悼念自己的生命。这时,来了一辆出租车,壮汉推了一把芹菜,迅速跳上车,嗖的一下没了踪影。芹菜坐在地上,眼神木讷的看着离去的出租车,艰难的站了起来,回过头,看着地上满身血的芹菜爸,面无表情的驱赶着芹菜爸脸上乌央乌央的苍蝇,犹如刚刚那个声嘶力竭的女人是她身体里的另外一个灵魂。芹菜浑身发冷,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死了,还是活着。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越发的感觉到悲凉,一种来自世界的悲凉。芹菜妈赶过来,把芹菜爸抬上了救护车。
装修简陋,四周破旧的医院里,到处充斥着死亡的味道。芹菜望着病床上满脸血丝的芹菜爸,面无表情的只说了一句话:“这个仇,我一定报。”从始至终,芹菜没有掉过一滴眼泪,那年,她21。
03
后来,村里人都说芹菜变了。她变得不爱笑,不爱和人交谈,变得没有礼貌。原来种种对芹菜的称赞与夸奖瞬间变成了鄙夷,不屑,甚至在芹菜的背后,肆无忌惮的骂道:她就是个疯子!芹菜依旧漫无表情,漫无表情的乘车,漫无表情的买菜,漫无表情的在村里游荡,好似村里人们口口声声指责的芹菜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听闻有次芹菜出门,坐在离刘大妈家不远处的田野边,被刘大妈看到了,泼了芹菜整整一盆还未来得及倒掉的洗菜水,罢了还骂道:“滚!疯婆子,看到你就晦气!”芹菜抚了抚头发上滴下来的菜水,还有些许的沙子,转过身走了。
芹菜的默不作声好像让村里的男男女女变本加厉,有时候,芹菜在前面走,就会突然冒出几个小痞子,准备占芹菜的便宜。在他们看来,占芹菜的便宜好像没有任何危险系数,因为芹菜爸是个缩头乌龟。每当这时,芹菜便会破口大骂,犹如泼妇一般,旁人看到此状,大抵都会摇着头叹息道:“这个疯女人。”
长此以往,村里人传来传去,芹菜就仿佛真的成了石头村的疯子。只有一人,偏执的认为芹菜不是,这人就是坤哥。坤哥是芹菜的小学同学,当年还未发生变故的时候,芹菜、坤哥还有几个玩的好的曾一起撒丫子拜过把子,可如今,只有坤哥会在别人骂芹菜的时候,挺身而出,坚定的告诉别人,她不是。芹菜打从心眼里感谢坤哥,表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倒不是因为面子,用芹菜的话来说:是不想给他增加负担。
04
芹菜以为这辈子可能就这样过了。但幸运的是,芹菜足够聪明,高考那年,她成功的考取了国内前几名的大学。拉着行李走出村口的芹菜,没有回过一次头,乘上开往县城的公交,毫无表情的离开了那个村落,没有一丝留恋与不舍之情,仿佛那个村落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对于芹菜去省外求学的消息,村里的男男女女夹杂着嘲讽,好像是当时大发慈悲饶过了这个本就该死的女人,如今她本应该安分守己嫁他人为妻,却要恬不知耻的去省外求学,毕竟在他们看来,学习是男娃的专利,向芹菜这种疯子不配也没有学习的权利的。村里人听到这则消息,大多数都是往地上吐上一口吐沫,以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之情。
芹菜离开以后,村里人大都各忙各的,听闻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芹菜的消息,于是芹菜这个人就在大家的脑海中,慢慢的淡忘了。再也不会有哪个人在茶余饭后坐上小板凳,孜孜不倦的或是叹息着芹菜悲惨的命运,或是愤怒的骂着当年的那个疯子。这个名字好似从那个村落里人间蒸发了,任何一个人都懒得提起,包括芹菜的爸妈。
离开家的芹菜与爸妈甚少联系,求学期间芹菜打工攒下了不少的钱,但她总是舍不得用,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好,生怕一不小心,钱就消失不见了。
四年后,芹菜操着一口南方的口音,学成归来。当她穿着阔腿裤、带着遮阳帽出现在村口时,村里人犹如炸了锅一样,对这个曾经消失的女人议论纷纷。当年责骂芹菜的男男女女里,有一部分嫁了人,有一部分生了子,仅有一少部分还把注意力放在芹菜身上。看着如今气质有佳、谈吐优雅的芹菜,他们心里不禁纳了闷:为什么上个大学整个人都变样了?第二天,村里就流传出芹菜被人包养的流言,大多数人谈起芹菜的时候,还会像以前一样往地上唾一口吐沫,只不过这次骂道:“脏女人!”
坤哥故意绕了一个弯从芹菜的家门口经过,芹菜家的铁门打开着,芹菜行动便利的晒着衣服,盛夏炽热的阳光打下来,芹菜一扭头,看到了门口自行车上的坤哥,歪着头笑了一下,闪进了屋子里,坤哥脸上泛起了红晕,他想一定是中午喝了二两啤酒的缘故。
05
村里人都说芹菜和坤哥在谈恋爱,否则坤哥为什么总是从芹菜家门口路过呢?得到此消息,王大妈第一时间跑到坤哥妈面前,添油加醋的说着芹菜的种种不是,终于成功的让坤哥妈禁足了坤哥的行动,然后王大妈得意洋洋的从坤哥家出来,犹如打了一场胜仗一样。
但坤哥还是向芹菜求婚了,神速的坤哥跳过了表白的步骤,直接步入了重点——求婚。目光奎奎之下,坤哥单膝跪地,拿着硕大的钻石戒指,满脸幸福的等待着芹菜的那个好字。芹菜眼圈红红的,沉默了许久,说一句:“其实,我不喜欢你。”之后,留下一脸懵逼的坤哥扬长而去。随后不久,坤哥就结婚了,婚礼上并没有芹菜的身影。
一个星期以后,芹菜也结婚了,听闻结婚对方是当地出了名的混混,在道上颇有一些势力。婚礼前坤哥给芹菜打电话说:“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男人。”芹菜挂了电话,望着天空中,一行泪流下来,今晚没有星星,她想。
婚礼那天,混混笑的跟个傻逼一样,仿佛捡了一个大便宜,而芹菜也勉强的笑着,参加宴席的人都说,芹菜好像被逼着结婚的,一脸苦瓜相。芹菜结婚不久后,当年打芹菜爸那三个大汉就分别出了事情,传闻一个成了残疾,一个出了车祸,另外一个整日失魂落魄,变成了人们口中真正的疯子。村里瞬间又热闹了起来,有人说这三个人活该,有人说是报应,更多的人说终于有人替我们出了一口气,至于那个出气的人是谁,村里没有一个人议论过,人们对此闭口不提,一带而过。
一年后,芹菜提出离婚,混混坐在炕头吸完了一盒烟,站起来说:“可以,你让我兄弟们打你一顿,这个婚就可以离了。”芹菜平静的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那天下午,村里的人隔着围墙都能听到芹菜在田地里被打的嗷嗷直叫,混混的手下们从下午达到了凌晨,摸了摸芹菜,好似没有了呼吸,便悠然自得的离开了。
再醒来,芹菜人在医院,是坤哥出差回来以后叫了救护车,把芹菜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躺在病床上遍体鳞伤的芹菜,冲坤哥笑了一下,扭过头,窗台上的小花开了,阳光正好。
其实坤哥不知道,当年芹菜转过身就说了:“我愿意”。但是她却带着执拗的心偏执的过完了自己的上半生,她可真是个疯女人,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