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尽红尘三千客,最美不过少年郎——《六州歌头·少年侠气》赏析

(文/亦浓)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北宋·贺铸

《六州歌头·少年侠气》以短语组合,语句精炼紧凑、气势较之同类诗词,如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亦不在其下。

对阵苏轼的《密州出猎》豪放粗犷,贺铸的这首《少年侠气》则看似低调中不吝奢华。

二者均以“ong”为押韵韵脚,用于感怀类诗词中更增加了慷慨激昂的气魄及忧国忧民的悲凉。

同类比,如杨慎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少年时的豪情壮志,随着年纪增长,逐步被生活打磨掉棱角失却初心。

上阙词回忆从前少年豪气,“少年壮志不言愁”,热血澎湃,理想、豪气。

大碗饮酒,打猎一呼百应,朋友意气,一诺千金,肝胆相照。短句紧促的节奏,大段细节的描述,将少年人激情四射、为理想奔走一呼百应,渲染得淋漓尽致。

以“乐匆匆”三字上阙戛然收尾,节奏由豪情转为悲凉。

一朝黄粱梦醒,依旧身锁牢笼,少年时期曾以为功名取得,抱负可轻易实现,但现实无情打脸“落尘笼,簿书丛”,匆匆过了大半辈子,不过是在转圈后依然在原来起点,于社稷毫无寸功。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语壮而情悲,慷慨激昂中又有百转千回的伤怀,对现实服输,却难舍心底之希望,有朝一日保家卫国之一念尚存。

之后,画风一转“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落笔之句中的忧思寄于琴弦、壮志托付鸿雁的忧国忧民、报国无门的无奈与悲凉跃然纸上。

较之苏轼的《密州出猎》“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奋发向上之气势弱了。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少年”一词,青春立现,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直视感,行侠仗义之时,路遇志同道合之友人,广交各路英雄好汉。

正如李白的《侠客行》中所描述“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热血之少年人志同道合、意气相投,言谈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青春,是美好的,因为青春代表着朝气、希望、勇敢和大把的时间可以畅想未来,可以挥霍现在。

少年的我们,对未来抱有希望,总觉得未来一切尽在掌握中。

然,时光无情,韶华转瞬即逝,当年的热血少年,已变成了“鹖弁如云众”身锁牢笼之一员。

作者当时的时代背景决定了,纵有为民挣命、报效国家的理由千万条,但时局不允许也是枉然。

反观我们,是否也是如此呢?年轻的我们,曾经三五知己相约,畅想未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欲与天公试比高”。眼睛长在了头顶上,专治各种不服。

然而,时光无言,流水匆匆过,眨眼间,青丝变华发,青年到了中年、老年,方警觉没有好好珍惜时光。

每个少年人心中都住着一个侠士,像李白《侠客行》里所说的侠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更何况,自小习武、又才华出众文采斐然文武兼修的贺铸。“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意气相投、肝胆相照,如遇外侮、怒火中烧,恨不能即刻横刀立马上阵杀敌。

出身名门贵胄,家传渊源,文韬武略傍身,爱国报国之心胸自然非一般书生可比。按说,贺铸该比一般书生机会多的是。

但,事实恰恰相反,贺铸终其一生,基本是任职一介低级武官,如珠蒙尘,纵有万般文韬武略,奈何终日埋没入繁杂琐碎事务中,一腔热血,然报国无门,终究碌碌无为,不胜唏嘘。

自带光环的出身,贺铸缘何将一手好牌打个稀烂?

还是那句老话“性格即命运”。

贺铸性格“不附权贵,喜论天下事”, 任侠自负,又尚气使酒,终身混迹于低级武官序列。

在有限的为官生涯中,用贺铸自己的话说“三为钱官”,也就是做了三次铸钱官。这倒是有点儿意思,贺铸,“铸”者,“造”也,无怪乎,“三为造钱官”,或许天命使然,或许,也是人迫于局势之无奈之语。

虽然仕途不顺,但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贺铸傲娇自然有其傲娇的资本,其诗词造诣成就颇高。

贺铸自称“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命不暇”,确实如此,贺铸的词,无论婉约豪放,皆讲究语言华丽、音律之美,或激昂、或婉转,堪称北宋时期大咖。

“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著名音乐人赵传的这句歌词可谓贺铸之形象写照。

贺铸相貌粗陋,然内心柔软多情,不仅豪放如《水洲歌头》,婉约词写起来也是驾轻就熟信手掂来毫不手软。其中尤以《青玉案》为最。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一时成为千古佳句,亦为之赢得了“贺梅子”之雅号。

最为著名的三首:《青玉案·横塘路》、《鹧鸪天·半死桐》、《芳心苦》,名篇多处有记载,不做详述。

文人多讽喻,正如诗仙李白的《长相思》看似相思无奈为情所困,实则是因为官场屡遭排挤,以致报国无门的惆怅感怀。

贺铸的婉约词想来也是这个缘故。

粗犷游侠的内心,是柔肠百结的千愁,看似相思而伤春,实则是抒发自己郁郁寡欢不得志的闲愁,长身耸立面容清灰如鬼的贺鬼子,因此又得雅号“贺三愁”。

写情爱之词,端的是讲究个“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之匹配。

俗话说“美人爱英雄”,祖上侠义之风的家庭氛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上层文明导向,最为关键的是,贺铸骨子里的清高孤傲,手里的妙笔生花,也必定会为其个人魅力增加不少筹码。

自带光环出身名门,后又再接再厉,与皇室宗室女结为秦晋之好。阶层是为高高在上,起点较一般人为高,然而,不讨喜的性格导致其官运不济,当然,时代的大背景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有个高频词所谓“情商”,情商高者,诸事顺遂,情商低者,易招小人。

情商二字听的耳朵起茧,但要做到位却实在不是易事。前有古人可鉴,后有来者在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们为贺铸遗憾,也为自己伤感,人生最艰难之事,莫过于改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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