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小时盲荒记

远方。

人类的眼睛可以用来做什么?又应该用来做什么?它看得到什么,又看不到什么呢?人类所看到的世界和我们看到的会一样吗?

我费力地爬到母亲身边,呆呆地甚至有些绝望地看着这片烈日下的荒地,思考着这个看似很了不起的问题。河流干涸、土地干裂、寸草不生。

母亲用仅还剩有一点水分的舌头舔了舔我,可这丝毫改变不了这个难熬的夏季。

我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饿的发昏的脑袋里又浮现出那段雨水丰沛、指尖舔血的日子。而如今,我活脱脱就像一个破麻袋。

睡梦中,我仿佛感觉到了一滴清凉,啊,是雨水的味道。一滴、两滴,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我幸福的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猛地一睁眼,热气依旧。

母亲?我的母亲去哪里了?父亲,父亲怎么也不见了!我的家呢,我的家人呢?我的兄弟姐妹都到哪里去了!他们丢下我自己走了吗!恍惚间,我又感觉到母亲在我面颊上的亲吻,但却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是整个家族最后的,唯一的幸存者了。

我仰天咆哮,悲声怒吼,似乎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才能体现出一丝丝我是一头雄狮的身份。万兽之王,怎得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没过多久我又沉沉地睡去了,每一次闭眼之前我都做好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生又有什么意义呢,整个荒地只剩下我一个孤零零地漂泊,随时随地面临着死亡。

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在眼睛还没有睁开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去寻找母亲的乳头,香甜的乳汁就是我每天全部的期盼。母亲总是会有充足的奶水来喂饱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我虽然是最小的,却也是最凶的那个,我丝毫不会对我的哥哥姐姐感到惧怕,自然也不会让着他们。

等长大一点的时候,母亲就带着蹦蹦跳跳的我们回了狮群,她示意我们,这里就是我们的家。父亲很激动地迎接了我们,他亲吻了母亲,母亲则难得的露出了娇羞的一面,看得出他们真的的很高兴,而这全部都是因为我们的到来。

我们仿若公主和王子,每天游手好闲,只顾打闹嬉戏,互相拉扯。不过除此之外我们好像也没有别的娱乐项目。我总是喜欢倚在母亲身上,露出自己的小肚子安静地凝望着未知的远方。我不确定是否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片领土,也不确定当我拥有了自己的领土时,他们还会不会在我的身旁,看着我的成功,视我为骄傲。

我和其他孩子都以迅猛的速度成长着,渐渐地,我的体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超过了母亲,终于,可以开始参加狩猎了。起先,我们只能跟在母亲屁股后面远远的观望,以从旁学习技巧。但每每看到母亲她们得手,嘴下的猎物涌出鲜血的时候,我的内心就有些澎湃。因为,我也想冲向那些恐慌的羚羊,看着他们在我掌下的绝望。血淋淋,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只是,为了生活,同时,也为了内心的欲望。

想起人类常说的一句话:“当你举起屠刀时就知道你必将死在屠刀之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晓得,但,我只是预感到自己也会有死亡的一天,可能,就是死在更强大的动物的手中,同样,他也是为了血性的拼搏。

没有人可以预知得到未来,甚至有的人连现在也无法把握。但我不会,我是这里的王,我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不管有没有这种可能。

终于到了我们也可以真枪实弹上战场的那天。我们严格遵守着母亲的指挥,在草丛中潜伏着,谁也不会提前出动,谁也不会露出一点声色。悄悄地靠近我们的囊中之物,风吹过,只有我们可以闻得到他们的肉香,他们却闻不到我们的体味。死亡,已是注定。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都吃的饱饱的,几乎吃够了四天的份量。父亲也吃到行动有些迟缓了,他静静地趴在石头上。总觉得父亲有一种威严不可侵犯的气魄。他的一声吼就会让大地为之颤抖。

但奇怪的是,父亲也会有小孩子的一面,在叔叔面前。他们的感情似乎格外的好,一起去巡逻,一起建造家园,一起守护我们整个家族。总觉得他们长得很像,连脸上的疤都那么相似。

我快乐的度过了一年,人生中唯一可以称之为一年的时光。就在我以为世界和平,我即为王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狮吼打破了我对未来所有的幻想。是两头雄狮向父亲他们发出了挑战。

父亲虽威风凛凛,但和那两个入侵者比起来也是略显老态。我甚至看出了母亲眼中过分的担忧,仿佛这次短暂的分离就是诀别。父亲和叔叔义无反顾地迈着坚实的步伐走向了他们。

一场苦战即将开始。他们双双开始怒吼。对面的头狮在丝毫没有试探的情况下率先向父亲发起了攻击,我的心一揪,但还好,父亲也算是经验丰富,很轻松地躲开了这一击。那头狮不停地向父亲发起攻击,而父亲只是巧妙地躲开,只是防守,不见反击。都说雄狮充满血性,但不知父亲这是为何。在一次次攻击无果的情况下,头狮开始有些急躁,也有些疲态。就在这时,叔叔看准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地咬住了头狮的喉咙,而父亲则在同一时间攻击了另一头狮子——他们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交换了战场。对面的两头狮子都没有想到会被另一头狮子攻击,双双落了套。胜负已分,父亲也没有想下死手,但看着他们鲜血直流的伤口,大概也走不出几里了。

父亲和叔叔昂首阔步地向我们走来,我们欢呼雀跃,以最热烈的方式欢迎我们的英雄回家。但是,等一下,父亲走路的样子怎么怪怪的?我跑近前去一看,父亲的脚掌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每走一步都带有血迹。母亲也看出了什么,赶紧让他躺下,自己则轻轻地舔舐着他的伤口。

可天若要亡谁,谁也活不了。突如其来的变故竟不是因为那两头入侵的雄狮,而是因为那无孔不入的无声无形的细菌。即便母亲再怎么努力,父亲的伤口也在不停地腐烂。对于细菌,我们谁也无能为力,只能悲伤地看着它而无可奈何。好几天,母亲都只是呆在父亲身边,连狩猎都交给别的雌狮去做,自己丝毫不管不问了。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也预感到了整个家族的氛围,再没有小狮子嬉闹,也没有雄狮的怒吼,整个世界都是一副凄凉的模样。

傍晚,我听到母亲默默地抽泣,不知过了多久多久,不知持续了多少天多少天。

白天的天不再蓝,夜晚的星不再亮,所有的狮都仿佛细菌是在自己的心里蔓延,侵蚀。失去了顶梁柱,生活都变得灰暗,天都压下了几十米。

叔叔在战时也受了伤,但我们的精力都集中在父亲身上了,竟没有注意到他的伤口也在一天天腐烂。可那明明只是一个小伤口!真的是天要亡我们吗?说好要死在战场上的,现在这算什么!

等我们发现叔叔的伤口时已经太晚了,一下子,我们即将失去了家里的两个顶梁柱。父亲和叔叔互相依偎着,我们则都安静地趴在周围,像死一般的沉寂。

天空变得黑暗暗的,乌云密布,天上有漩涡在盘转。太阳被遮住,万物不敢靠近,我们巨大的悲伤似乎笼罩了整片荒漠。

就在这时,父亲和叔叔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嘴角仿若挂着微笑,只留下悲痛的我们。母亲把头埋在前掌里,抽搐不止,我想母亲大概很爱很爱父亲吧。他就是她心中唯一的王。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父亲离开后不久,似乎就有别的狮群嗅到了颓败的味道。风,时而是朋友,时而是敌人。就是无情的它把我们的痛苦的气息传送到了远方,传送到了另一个敌人手里。

果然,世上没有永恒的王者。

他们来了,更强大的侵略者和更弱小的我们。母亲和阿姨们把我们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子形成了一道屏障,她们知道我们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不能抵住,我们就必死无疑了。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选择站在母亲的身边,守护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可母亲怒吼一声,示意我退后。我吓得一哆嗦,又退了回去。

可我还是紧紧地站在母亲的身后,生来,只有对父母的敬畏,却没有对敌人的恐惧。母亲看了看我的眼睛,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一步步地靠近了,双方都开始了互相的厮杀,一边为了更肥沃的土地,一边则是为了守护最后的家人。寡不敌众的我们很快处于了下风,所有的狮子都知道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一战了。母亲的身上添了大大小小的好几处伤口,鲜血直流,我知道,母亲已经到了极限。看着陪伴自己长大,喂我母乳,给我食物,为我舔伤口的母亲此时已经奄奄一息,我怒吼一声想冲上前去和那头雄狮拼命,可母亲拼尽最后的力气告诉我,跑,不要管任何人,谁都不要管,哪怕家族只剩下我一个也是希望。战得战,死得死,我绝望地看着这片战场,我不想退缩。可眼睁睁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母亲还在强撑着,为我争取时间,她最后看了我一眼,用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知道,她想让我活着。

我头也不回地跑了,做了一个懦夫,我不停地向身后的方向飞奔,草木都在我耳旁呼啸而过,我在与风赛跑,我眼中的泪被风甩了出去,此时,我又只能听得到它的声音了。我的心中压抑着巨大的悲伤,哭泣,我的心脏在奔跑中剧烈地跳动,我似乎无法呼吸了,不知道跑了多久,后面已经再没有追兵的声音了,然后,我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猛地睁开眼,温馨的粉色墙纸,墙面上挂着我甜甜的写真照。眼角还有未干的泪。已经八点了,从昨晚八点到现在,我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我闭上眼睛时,现实世界一片黑暗,心里却涌动着无尽的感情。我急忙起床,推开爸妈卧室的门,看他们还在安稳地睡着,稍稍安了心。

我是多么的幸运,父母健在,家庭宽裕,不用为了生活选择杀戮,不用为了生活而丧失选择。即便我是个女孩却也有雄狮一般的希冀。时间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突如其来的意外,要抓紧了,再不努力就来不及了。我轻轻地亲吻了爸爸,妈妈,然后回到房间默默地写下了这用心看到的12个小时。

我的远方,必要他们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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