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自己的第一部博尔赫斯的作品是父亲在16岁生日送给我的。当时看见很多先锋作家都很崇拜博尔赫斯，而自己从未读过他的作品。当时父亲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便告诉他我想要一本博尔赫斯的作品。在16岁生日那天，我果然收到了博尔赫斯的作品。一本是小说集《小径分岔的花园》一本是诗集《老虎的金黄》。年少的我被那丰富和谜宫般的文字吸引，但是因为学业的压力和浅显的思考，对博尔赫斯我是非常崇拜，但对于书中繁杂的隐喻和内容，我只是匆匆囫囵吞枣。
重新拿起这本书，已是4年之后，我虽称不上饱经沧桑，但也有了一些阅历。回想过去读的书其实挺多，但是写的读书笔记还是很少。有时自己找正如同王小波说的，是那种“不写作便无法思考的人”。细细想想，自己也应该有一些产出了。那便从这本我最爱也最困惑的书开始，写写读书笔记。也不期望有太多人看见，算对自己的一种满足吧。
一
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在一战期间，“我”是一个华裔，是德国安排在英国的间谍，任务是告诉德国人英国炮兵的所在位置。“我”也并不是刻意谋反，只是“我”想向德国人证明“一个黄种人也能拯救他的部队”。另一个人是马登上尉，他知道“我”间谍的身份，扮演的是一个追杀者的形象。“我”一路逃亡，来到一个著名汉学家艾伯特的住址。“我”与他交流了解到，“我”的祖父写的一本以时间为谜底的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在最后我杀死艾伯特。当我杀死艾伯特的新闻刊登出来时，德国军官知道了，英国炮兵的所在地就是艾伯特市。
但就小说的情节而言，故事是十分简明精干的。有间谍小说的刺激，也有悬疑和刺激。但放在今天来说，如果真的只就情节而言，也只能算得上平庸。真正值得深究和让人讨论，是“我”与艾伯特的对话，以及文中的这部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
二
“彭雎的一生真令人惊异，他当上家乡省份的总督，精通天文、星占、经典诠估、棋艺，又是著名的诗人和书法家：他抛弃了这一切，去写书、盖迷宫。他抛弃了炙手可热的官爵地位、娇妻美妾、盛席琼筵，甚至抛弃了治学，在明虚斋闭户不出十三年。他死后，继承人只找到一些杂乱无章的手稿。您也许知道，他家里的人要把手稿烧掉；但是遗嘱执行人——一个道士或和尚——坚持要刊行。”
彭雎即“我”的祖父。他在后来告诉了家人两件事，他要搭一个迷宫，以及他要写一部小说。我们后来知道，小说便是迷宫。这是怎样的一部小说呢？
其实就现在的视角来看，这部小说就像是现在的一种角色扮演的剧情游戏。作者的主人公每做出一种选择，便会产生一个后果。作家写下了每一个结果，每一个不同选择的故事。这些故事时而交汇时而分离，因此杂乱而无章。
“小径分岔的花园是一个庞大的谜语，或者是寓言故事，谜底是时间；这一隐秘的原因不允许手稿中出现‘时间’这个词。自始至终删掉一个词，采用笨拙的隐喻、明显的迂回，也许是挑明谜语的最好办法。彭囗在他孜孜不倦创作的小说里，每有转折就用迂回的手法。我核对了几百页手稿，勘正了抄写员的疏漏错误，猜出杂乱的用意，恢复、或者我认为恢复了原来的顺序，翻译了整个作品；但从未发现有什么地方用过‘时间’这个词。显而易见，小径分岔的花园是彭囗心目中宇宙的不完整然而绝非虚假的形象。您的祖先和牛顿、叔本华不同的地方是他认为时间没有同一性和绝对性。他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您光临舍间；在另一个时刻，您穿过花园，发现我已死去；再在另一个时刻，我说着目前所说的话，不过我是个错误，是个幽灵”
这便是《小径分岔的花园》的解释，它展示的是博尔赫斯的时间观念。像是多元的宇宙，时间的错综复杂。
三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在读到这部小说之后，我总是感觉到无限的惊叹。想到时间这个词语，我便感到沉重和压力。我们靠什么感受时间？我们有钟表，我们也有自己的生物钟，在野外，也可以通过太阳判断时间。我们只能感受到的是时间流逝的感受，但我们却抓不住对于时间本身的感受。
我认为类比是非常好的一种办法。目前我能想到的便是用时间与空间类比。上述我所说的感受时间的方法，类比来说，我们只知道自己处于地图的哪条路上，但我们看不见我们所在走的整个错综复杂的地形和全局。站在辽阔的空间之下我们尚且有“寄蜉蝣于天地”的感慨，站在时间宏伟的命题之下，我们很难不感觉到“渺沧海之一粟”。
在博尔赫斯眼里，时间本身是错综复杂的。每个人做出不同的选择，便会走向不同的时间。这个命题是极复杂的。我们的选择是多样而无限衍生的，但我们本身所处的生命则是单向流动的。如果说时间是错综复杂的网络，那我们的人生便是一条在网络上行走的线。简单来说，我们能感受和体会的选择只有一个，我们的命运是单向流动的。
在博尔赫斯的迷宫里，这位失明的老人相信着时间的无限衍生。他相信时间会无限分裂，他相信在某个时间之中，那个博尔赫斯并没有失明，在某个时间之中，他的生命或许不一样。这算一种对生命的虚妄和荒诞的嘲弄吧！
在我的眼中，时间的图景或许是这样的。我也曾幻想过许多如果，在某个时空里我选择的是其他的人生，在某个时空里我走上的是另一条路，在某个时空里我甚至从未存在。但是我坚信一点，命运是单向流动的。“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们做出选择便无法回头，走上一条路便无法后退。在时间错综复杂的路上，虽然没有绝对正确的路，但在每个路口我们只能踏上其中一条，每条路上我们也只有向前。或许在每个路口，我们的人生会分裂，但是我们能真实感受和生活的路只有一个，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这么一讨论，在博尔赫斯的时空之下，命运的单向流动，似乎让人生少了一些完整。我们只能选择许多职业中的一个，只能爱许多人中的一个，只能选择许多食物中的几种。我们许多的体验都消逝，只留下我们目前所在体会的具体人生。但是或许这种缺憾是好的。
这种单向的流动提醒着我们在每个交叉口一定要慎重。因为工作的原因，有时候要用地图在外面走路。之前迷过路，后来和同事商量，无论多着急，在每个岔路口一定要停下，好好看看究竟走那一条路。我和同事都知道走错路的代价。同理在每个人生的关口，我们也应该好好想想，走哪条路，选择什么。
完整性的本身由不完整所组成。我的身边总有人后悔，当初如果怎么样就好了。但是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时间的图景和命运的单向势必决定了人生的不完整性，但正是因为这种存在的不完整，才构成了完整。
但是，我坚定地相信一点，路是会交汇的。或许许多年前的东西你忽视与错过，在某个路口或者时间之中，你们会再次交叉。因此，虽说我不太相信所谓机缘与巧合，但我相信一点，在一种力量推动之下，向前的人总会相见。只要路无限延生，那便总有交错的一天。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坚信，我珍惜相见的人，不悲伤于离别拒绝或死亡。有情人终成眷属，天涯何处不相逢，江湖夜雨十年灯，这样的诗句总让人痴迷呀！
或许博尔赫斯看见我的论断正在默默发笑，笑我的年轻和耿直。老者多的是阅尽千帆的感概，我更多的是尚在前进的追寻。也正因为这种坚信，命运在单向地流动，我们对人生的不完整多了一丝宽慰，也对前进而追求人生完整多了一丝动力。
所以啊，勇气执着还有希望很多抽象的东西是珍贵的。比钻石更加珍贵。它们时刻提醒我们，当仰望时间这个巨大怪物的时候，勇敢思考我们本身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