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坟迁移过几次,至于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懒得问父亲了,因为在哪根本不重要。反正我是不会去墓地一看的。其次,也很难接受母亲的坟不断被迁的事实。世界那么大,就容不下她小小的骨灰盒吗?
的确,母亲的坟,只有骨灰盒那么大。参加工作后,只到过母亲的坟头一次。那次回家,正是春夏之交,路边的野草冒过大腿。按照父亲的说明,我来到了自家的一块耕地。找到耕地,我是不费周折的,因为曾跟着母亲在那里劳作过无数次。父亲说母亲的坟在耕地一头,我就真的在田头找到了一块稍有突起的地方,静默地看着那么一小块只容一双脚大的地方。周围杂草丛生,我想,这里真有和母亲相关的东西吗?如果有,也许只有母亲曾经挥洒的汗水吧。
据父亲说,母亲的坟又被迁移过几次,起因都是家里那几块耕地前后都被占用,现在一块也没有了。 我很难接受母亲的坟不在她心爱的田地里,或许父亲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买了一巴掌薄地,把母亲的骨灰盒给埋了。这样的地大多贫瘠,周围有很多电线杆的。这样的坟,对我就更没有意义了。
那个年代长大的我,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我是亲眼看见母亲被推进火化炉,化成隆隆黑烟的。我使劲地拉住装着母亲尸体的推车,疯狂的叫着,“妈妈!妈妈!”似乎想把她最后叫醒。推车全黑,手碰过的地方尽是黑色脆脆的粉末掉下来。我接受了母亲不可避免地要变成黑色粉末的事实,被人最终拉离了推车,到了外面。然后看到黑烟从高高的烟囱升起。起初连延不断,然后一阵又一阵,想把母亲全部吐入灰天,不留一丝痕迹 … …
然后是接母亲的骨灰回家,带着画像。那张满是劳作和心酸的脸,终于解脱了。
接母亲骨灰回家的那天,听到几个亲戚谈论着人死后变成幽灵,来到另一个世界。我突兀地走到他们面前,说,人死后就没有了,就像我们吃过地鸡鸭,肉体消失,什么也没有了。亲戚愕然!
那年我十七岁。从母亲喝农药到住院一个星期,再到火化,我一滴泪都没有流过。母亲火化那天我哭得很响,但吃惊一滴泪都没有掉下来。
一个星期以来,我游走在医院和学校之间,惊吓,彷徨,和无助,使我忘记了流泪。再说,母亲在医院,是不断要人守护着。母亲说她怎么也睡不着。她不停地数落着父亲,惩罚着父亲,又心疼着父亲。她向他道歉,说出院后一定好好过日子。我也就满怀希望 … … 我说,“妈,你睡不着就数羊吧。” 母亲根本没有尝试数羊,只看到她的怨恨,烦躁和悔恨… …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没有努力休息,因为有助于康复 … … 那时的我,真的很幼稚!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白天在学校,晚上在医院。我已经筋疲力竭。最为难熬的是看到医生把父亲从病房叫出来,要不断缴费的事。目睹着父亲在医院里找村里一点都不熟的人借钱,真的不忍直视 … …
母亲的身体插满了各种管子。输血时,我看到她身上一个个不断隆起的疙瘩,还有医生护士不停地从他嘴里吸出的浓浓的痰 … …
恐惧和无助缠绕着我,每时每刻 … … 但我还是相信这只是父母众多争吵中的一次。他们会和往常一样,重新和好,为了三个孩子… … 尤其这是一次血的教训,我坚信他们再也不会吵架了!
他们的确再也没有吵过了。因为母亲没有活着从医院出来。
一位表姐把我从教室叫出来,告诉我母亲去世的事。我吃惊也不吃惊。伤心却掉不下泪来。那时的我,更多的是恐惧和无助 … …
母亲火化的当晚我是在自己家里自己床上睡着的。因为再也不用担心母亲病情的变化,再也不用担心楼下父母半夜吵架,然后打架的事,于是我一觉睡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