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至今已快四年了,怎样回去,何时回去……对着快要倒塌的屋舍,快要走空的村落,快要消逝的熟悉人群……害怕面对那满目疮痍,更害怕去认识那群陌生的生命……而我的故乡依旧一次一次从梦中袭来……
都说女儿出嫁后,故乡就变成他乡,却都不曾细问过家中母亲是否也在哪个午夜梦回,身处故乡那片热土。儿时的记忆,父母的等候……才忽的想起母亲说过,外婆过世后故乡就更加回不去了,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渐渐回不去了。家中已然没有了父母留给自己的小屋,已然没有了让自己放肆的双亲,即使还有兄长,那也更多如同客主的关系,很多时候都是匆匆祭奠后,匆匆离开。而故乡却早已化作相思泪藏进了梦里,或许还能成为未出嫁的样子,或许还能成为外婆在世的样子。
出嫁后的我,身处于大都市,每每想要回家,却总也是千般理由,而归根结底,无非是家中良田已荒,父母早已迁居他处,房屋失修不能居住,回去的理由变得那么薄弱,念想却又变得那么强烈。故乡如同根植于心的常青藤,攀岩于每根血管,密密匝匝的从梦中袭来。
故乡的云还是那么高,那么白,漂浮在清亮的蓝幕子上,依着夕阳,燃出最美的样子,也绣出最宁静的晚霞。故乡的家还是在那座子母山下,屋舍虽然破旧,却还静静的等候我们回家。村里的房屋也多处于母山环抱中,子山耸于母山之巅,也还依旧托举着三县交界处的“长生寨”。
寨子上的菩萨们依旧年复一年的保佑着脚下这片土地,而寨子里的戏台却早已退却了当年的热闹。然,记忆中,寨子上的戏语伶俐却从不曾遗忘。拖着爷爷的衣角,一步一步的爬上这高入云颠的子山,用仅有的那点启蒙语仔细的理解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表演。分不出川戏里面的平仄起伏、高音低和,却能跟着穆桂英的旋转升起阵阵豪情与无奈;跟着豆腐夫妇的一声长叹“儿啊~你这不孝顺的儿子啊~”泪流满脸,跟着乡邻们愤愤然将手中买馒头的钱,抓紧了使劲扔向台上乞讨的老夫妻……
故乡的家背靠着母山,放眼却眺望着穿插而过重要的交通公路、孕育灵秀的河塘、温暖肚腹的良田,还有朗朗书声的村小。而今有着三百多年历史建筑的乡村小学房舍,早已因为所谓的革新被连根拔掉,作为最后一批见证了一切的学生,心里的撕裂感从来没有被那二层新楼填补,更别说随着人口的流散,教育资源向城镇集中~最终它沦为了养猪场,变成了可悲的回忆、可怜的笑话。即使如此,每次回乡,依旧抬头越过河沟田埂,看看记忆中的村小。
芒收时候的故乡,那条穿插而过的省道,变成碾压麦粒的场所。远远看见大货车来了,收整麦束的人们都站到了两边,等着车子穿过,又旋风般的将麦束翻个身,再耐心等待第二波车行。如此到傍晚,各家开始收拾麦粒和行头,也清理着大道,只放着些农具在路沿上占据次日的领地。夜间是不能撵麦的,那样对于司机太危险,彼此都留下底线,陌生又熟悉的合作着,年年复复。
梦里还有那“敲麻糖”、“卖凉粉”、“卖魔芋”、卖猪肉……的吆喝声,离得小镇不远不近,却能偶尔有几个小贩走乡串户叫卖着,时不时引起一阵热闹,“老王,给你整了二斤猪肉放厨房了~”“没得钱哦~”“不要钱,随便吃!”轰一脚,摩托就跑了。“干娃子,你妈给你买凉粉不嘛?”“我妈说前天才吃了的,今天不要。”“拿去嘛,今天我送你。”“凉粉儿~你不要教坏了小娃娃哈!把魔芋扔两斤在街阳上,凉粉就不要了。”回家背柴的妇人正好遇见,“下次过来一起收钱,这会儿手脏。”“没得事,都是熟人嘛。”这样的对话总是此起彼伏,却那么惬意。
从15岁离开小镇外出求学至今,无论多久多远,那根常青藤始终缠绕着我,哪怕远嫁,也不曾一步远离。 我已无法将这份情义赶走,只能一遍一遍摸索着记忆里那每一分每一寸土地,在那里,一直在那里,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海枯石烂,一辈子只有一个的故乡,永远在那里。跟乔迁他地无关,跟田园荒芜无关,跟远嫁他乡无关……那片小小的土地承载了一生只有一次的养育,诞生了一生只有一缘的父母亲情,也收纳了一世只有一段的青葱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