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朋友、陌生人,当我向他们提到我家过年的习俗,他们都“不大相信”。
是的,赶在年三十前,过年期间所有食物都已被做成半成品了,大致包括:萝卜肉饺子馅,馒头,炸豆腐,炸丸子,煮好的鸡肉猪肉,粉条,白菜。初八甚至十五之前,三餐的标配是:早上,面汤或稀米汤+热过的馒头+烩菜(粉条、肉汤、豆腐、熟肉、丸子、白菜);中午,饺子;晚上,同早上或晚上。
“丰盛”的年夜饭?不存在的,大年三十吃饺子,只有饺子,鞭炮响起,黄纸在神位前烧起,然后往地上洒一点饺子汤,拨去碗里落入的纸灰,这饺子就是年夜饭了。大人小孩,仙姑神爷,一视同仁。
吃面条?不破五(过了初五),不“兴”的。倒垃圾?NO,要攒到初五“送穷灰”。剪刀针线,不能动。
总之,过年吃的比平时更单调,生活更不自由。
我家还有个保留节目,便是爸爸妈妈跨越年尾念头的斗嘴置气。有时候留在三十,有时候忍到初一,总之,忍不过初五。
是很激烈的那种,身体暴力之外无所不用。起因五花八门,脑洞大开,记忆力被释放,几天前、十几年前,对方的事、对方亲友的事。都会成为起因,也变成相互攻击的武器。眼泪、摔东西、骂孩子、威胁出走,轮番上演。
结局无非大家默默坐一起继续吃饭。
亲友出场的时候到了。
猜测谁会来。决定先去谁家,拿什么礼。估算有几个小孩子需要发红包。
有时会扯出亲友间许许多多的旧事作为谈资,“如数家珍”,点评一番各自的处世为人、冷暖炎凉、情怨纠葛。
据说,灶王每年廿三日去天庭汇报每家每户的善恶功德,祭灶时少不了芝麻糖,就是为了糊住嘴,只让他老人家说好听的。
但我觉得,那情形应该像年终盘点亲戚一样,一点一滴,大概是不会忘记的,也不愿轻易放过的。
民以食为天,而习俗就是天外之天。夫妻、亲子、亲友,人伦大抵如此,不是每个人都会著书立说,人生这场无排练的戏曲,日日时时,此间此地,都在上演。每个人都是演员,却是谁在写剧本?
有几年,我不愿按照这样的剧本出演。比如,去年,在广州过年,每天自己煮水饺、蒸馒头、煮面条。撸猫一撸半天。看书、散步、看剧。——后来知道,这不过是另一种剧本罢了。不仅仅我,在这种剧本中。
今年在家,读了佛经,读了马克思主义,练练瑜伽。帮妈妈切菜做饺子馅,洗筷子洗碗。
初二,爸责怪妈懒,摔了锅。摔了腰的妈回嘴。我觉得爸控制欲太强却始终控制不了自己的说话方式,妈好强有主见却偏偏事事受爸言语影响不得自主。烦愤交加,掺和了进去,落得一番旧账翻透的数落。
大概大家都累了的时候,各自安静下来。突然想起读过的许多道理,深感自己临到事上,仍然缺乏智慧。想收特别的效果,也得有特别的作为;世事固然有许多无奈,没有努力就轻言放弃大概并不足取。
晚上,便先去跟骄傲的爸道个歉,也去宽慰妈妈一阵。爸话不择言,但每日几个电话督促节俭的妈妈吃好饭,我这次回来,也特地选了第一块烤红薯留给我。妈不爱料理日常家事,却最具担当,为人公道,孝顺外婆,关心家人,思想开明。
就像每户家里饭桌沙发上口中的亲友,人无完人。
而我,又一直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有没有演好这一出戏呢?
况且,没有一成不变的演技,剧本,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