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坐夜车更能让叶行感到开心的事了,按他的话说,他属于黑夜,是夜的孩子,只有夜幕才能让他感到安全和温暖。夜中的人们,畏惧夜晚的冷,要添几件衣服才能于夜间行走。可叶行爱着黑夜,没有丝毫冷意,他愿意撕开衣服露出胸膛,让黑夜目睹他对它的真诚爱意。
这是一列夜晚开往北方城市的火车,旅人稀少,叶行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歪着头看窗外飘起的小雪。十二月份的下旬,叶行看到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这样的场景如此熟悉,印象中有太多这样的场景。坐夜车有多少年?又看了多少场雪?叶行也记不清了。他知道,他爱夜晚,爱夜间的旅途,这就够了。
火车上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了叶行的对面,面色微红,被夜晚的寒风吹到了。叶行仔细对着窗子看了看自己,白皙的脸,和很久以前一样,没有多少变化。
叶行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兴趣,这是少有的,他总觉得现在的女人太过粗俗,少了他年轻时女人所拥有的那种婉约和清新。现在的女人坐下来就吃吃喝喝,或者拿出手机玩各种东西,他年轻时,女人都会拿出一本书,在车上慢慢仔细地读着。读到精彩处,女人嘴角的微笑很迷人,让他沉醉。这个女人不让他讨厌,没有吃一堆东西,也没有掏出手机眼睛不离屏幕,而是托着腮,看着窗外,看着夜间被车站灯光照亮的飘雪。
叶行仔细打量起了这个女人,米色的绒线围巾,是他喜欢的,不艳丽却温暖的颜色。短发盖住耳朵,未到肩膀,看着很清新,这是他喜欢的。五官柔和,轻施粉黛,没有浓妆艳抹,很耐看,越看越喜欢。尤其是她的嘴唇,薄得那么好看,在灯下闪着粉色的光,美的耀眼。
看我一眼,快看我一眼!叶行内心呼喊着。如果对面的女人转头看他一眼,再如果用那美丽的嘴唇对他露出一丝微笑,叶行就会立刻单膝跪地,向她示爱。多少年了,叶行没像今天这样动过心,可爱不是强求的,女人仍看着窗外,没有看一眼对面的那个局促不安的男人。叶行的心碎了,悲伤充斥整个身体。
叶行双手抹了抹脸,仿佛要把沮丧从脸上抹去。他不能让人看到自己如此颓废的模样,他是夜中的行者,他有他的骄傲和自尊。尤其不能让外人看到,对面的女人不行,斜对面的男人和小孩也不行。
叶行的斜对面坐着两个男人,才上车不久,一个六十多岁,另一个只有十来岁。他们穿着灰色的棉布袍,扎着丸子头,头上还插着簪子。老人丸子头泛着灰白,很稀疏,小孩的丸子头乌黑,却有些凌乱。他们盯着叶行,看着发生的一切。
叶行暼了他们一眼,他们就看叶行一眼,如此往复。这让叶行感觉很糟糕,对面的女人不愿意看他一眼,而两个男人却和他这样眉来眼去。叶行又看了窗子,玻璃上的自己确实柔美。
难道我就只能吸引男人吗?叶行内心这般嘲笑自己。
斜对面的小孩凑到老人的耳边,小声低语,师傅,看来传言是真的。
老人又暼了一眼低头神伤的叶行,点了点头。
那我们何时收了他?小孩子问。
待这列车到站吧,他也是个可怜人。老人叹息说道。
是啊,在夜晚飘荡了那么久,要是我,我会疯的。小孩子不禁同情起了叶行。
车开动了,叶行乘着夜车北上,迎着风雪,沉睡在他爱的、爱他的夜里。车上有他心动的女子,还有两个云游的道士。
传说,有个孤魂游荡于夜里,从民国一直游荡到昨夜的风雪里。他死于战乱,他的家在北方,想要归家,却在归家的途中迷失了方向。
他于夜中行走,没了家,却爱上了黑夜。真是个可怜的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