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藤萝
01
“小艳,明天你就要出嫁了,妈也没什么嘱咐你的,咱们女人呀,都是嫁人的命,到了他们老赵家,抓紧生个男娃,你的以后,就有着落了!”母亲一边帮我检查明天要穿的嫁衣,一边语重心长地说。
昏黄的灯光下,母亲两鬓的白发泛着丝丝银光,眼角的皱纹更加突兀了。
我的心里不由的一紧,从包里面拿出来3000元,塞到母亲手里:“妈,你放心吧。我和小勇是自由恋爱。他对我,好着呢。倒是你,拿着这钱,想吃啥就给自己买,别舍不得。”
“哎呀,你这娃,你妈还有手有脚呢,哪里需要。你这是要嫁到别人家,得给自己身边留着点钱。”母亲硬是又把钱塞回了我的包里。
“我怕我这一出嫁,爸对你更不好了…”
“瓜娃,妈都这把年纪了,你爸还能跟我离婚不成,放心吧!”
02
我叫朱小艳,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在这麦积山下的小村庄里。我想我应当是幸运的,因为虽然出生在农村,可我的父亲确是县上粮站的司机,每个周一,他都会神采奕奕地提着那有些破旧的皮质公文包,去县上的粮站上班,到了每个月的月末,再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等东西,返回家里。他算是吃公家饭的人,那个时代,吃公家饭的人,似乎看着都要高人一等,而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比周边的村民都要好一些。
年轻的母亲长着一张清秀的脸,她在家里独自承包着5亩多的自留地,打理着家里的一切,带着年幼的我,日子虽然有些孤单,却也不失温暖。
比起那些在土里来,泥里去,整天在泥土里面讨生活的周边村民来说,我们家的日子算是好太多了。那个时候,不少村民都羡慕母亲嫁了个吃公家饭的父亲,过着相对比较清闲的生活。
我是家里的老大,印象里,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总喜欢把我举的高高的,用他那硬硬的胡子胡子扎我,我被逗得咯咯地笑,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而一旁纳鞋底的母亲,满眼温柔地盯着我们,脸上也堆着笑容,似乎我们开心了,她的整个世界都亮了。
可是,在我三岁那边,母亲连续两年又给我生了两个妹妹之后,这个家似乎慢慢就变了。
年幼的我并不知道,母亲何以变得有些多愁善感,时不时地对着我们三姐妹抹泪。只是察觉到,父亲与母亲之间的争吵,似乎越来越多了。父亲回家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县城的粮站里。父亲抱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少到我已经记不清楚,他用胡子扎我脸时的浓浓父爱的感觉。
终于在一次酒后,父亲再一次当着母亲的面哀叹:“说了让你把老三丫头送给别人,咱们再生一个,你却不同意,这是让我老朱家要断后呀!”
“我舍不得,老三也是我的亲姑娘!”母亲一边抹泪,一边说。
“唉,我这辈子,就缺个儿子呀。”又传来父亲的叹息声,接着便是呛鼻的烟味从屋子里传来。
彼时的我,似乎明白了父亲和母亲吵架的原因,原来只是因为,我们不是男孩。
即便父亲对我们三姐妹越来越冷漠,母亲对我们的爱却始终如一。父亲虽然能保障我们基本的物质生活,可他一年之中在家里待的时间,都不足一个月。常年累月的时间,都是母亲用她那瘦弱的身躯,撑起了这个家,照顾着我们三姐妹的吃喝拉撒。
印象里,母亲去地里劳作时,总是推着我们三个人。家里那辆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面总是坐着二妹和三妹,而后面的座位上面,就是我的位置。麦积山下的那块田地里,留下了我们银铃般的笑声。
03
时光如白驹过隙般,我们三姐妹都慢慢长大了,等到我初中毕业那年,国家突然宣布农民不需要交公粮了。这对于中华大地上的十几亿农民来说,确确实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然而,对我们家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原来,自从国家废止了农业税的那一刻起,父亲所在的粮站便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父亲在得到了3万元的一次性失业补偿后,便被派遣回了家里,真真正正成为了一名农民。
然而,父亲自高中毕业,经爷爷托关系进入粮站,几乎从来没有干过农活。此番失业回到家里,对他来说无疑是个重大的打击,就种地来说,父亲绝对不是个好手。家里种的十几亩小麦,玉米,荒草丛生,产量足足比别人家里低了一半。可是,在这经济落后的甘肃小山村,除了靠这片黄土地生活,还能依靠什么呢。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家里的经济条件,一落千丈。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似乎一度降到了冰点。父亲把这一切,都怪罪在了母亲的头上,觉得是因为母亲连生了三个丫头,才导致自己时运不济,因此动不动就板着个脸,好几天不和母亲说话。母亲唯有在那昏黄的灯光下,在父亲一次次横眉冷眼的夜里,背对着我们,悄悄抹眼泪。
之于我而言,最明显的就是,我发现家里再不买零食了,以前每个月都能吃到的一次肉,现在几乎只有过年才可以吃到。而我和两个妹妹,已经连续三年都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这年高考,我连最烂的二本也没有考上。对于这个结果,母亲气的捶胸顿足,而我却没有一点意外,我清楚,自己本就不是学习的料,而大学都得在大城市上学,学费什么的,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考不上也好,一了百了。二妹和三妹的学习成绩都很不错,也许把机会留给她们,才不是资源的浪费。
这天夜里,望着已经家徒四壁的家里,我突然决定去上海打工。母亲心疼我才18岁,坚决不同意,一向冷漠的父亲那晚却也坚决不同意。
“我不想在村子里待了,想出去闯闯,说不定混的好了,家里二妹三妹上学都不用愁了。爸,妈,你们就同意吧!”
父亲和母亲拗不过我的坚持,终于同意了。
二妹此时已经读高一了,小妹也读到了初三。临行前,她们俩用稚嫩的大眼睛盯着我,说她们会想我的。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
第二天一大早,我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南下上海打工的列车。
这一年,我18岁。
03
到了上海,由于人生地不熟,我只能进入了一个村里的老乡上班的小手机厂,自此开始了我的打工妹生涯。
我主要负责收集配件的分拣,活儿并不重,全是机械性的,但是每天的工作时间很长,一个月休息两天,每天从早上8点一直忙到晚上8点,中间除了1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其它时候都得马不停蹄地盯着流水线的配件。
早上8点到晚上8点,这还只是正常的上班时间,如果遇到工厂要出大货,全厂几乎就得通宵达旦地干活加班。
这个时候的我,才发现,自己仍旧很渺小。上海林立的高楼大厦,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似乎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而我只能每天为了赚钱糊口,囿于这小小的车间里。工作很累,但我本就是西北农村女孩,倒也能坚持下来。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了,有整整2500元。这工资,已经抵得上村里的农民一年的收入了。我仔细地数着这透着汗水味道的一叠叠百元大钞,很是享受这个过程。确实是整整25张人民币呀,数完之后,我的内心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第二天,我很奢侈地给自己买了件180元的大衣,然后又留足了320元的生活费,剩余的2000元,我一分不少地通过邮局汇款给了母亲。
“妈,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你收到钱后,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去买吧。”打电话时的语气,丝毫掩饰不住我内心的自豪。
工厂的生活,是很无聊的,我几乎每一天都过着宿舍、厂区的两点一线生活。几个月后,到了冬天,厂里进入了淡季,我们突然变成了一个月休息5天。无聊的我,便在老乡的带领下,参加了上海的老乡会。
也就是在老乡会上,我认识了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赵小勇。
04
那天的老乡会地址设在工厂附近的一个川菜馆,我特意打扮了一番,才和老乡娟子一起去了。到了川菜馆,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川菜馆里面忙前忙后,组织大家落座,长的特别高大的男生。
待大家落坐后,这男生开始大大方方地发表了长篇大论的讲话,什么“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老乡。”“我们都是一家人等”,这在当时的我看来,绝对温暖了孤零零漂在上海的我们这些打工族的心。
也就是此时,我才从老乡口中得知,这个男生叫做赵小勇,和我们就是同个县的,而他正是本次老乡会的会长。
巧的是,那天我们聚会的地址在川菜馆的二楼,而我中途去一楼的洗手间上厕所时,我竟然发现,厕所里面没有纸了,我异常尴尬,只能小声地在厕所里面喊着:“外面有人吗?可以给我一些纸巾吗”几分钟后,厕所下面递进来一卷纸,凭直觉,我感觉到这是个男生。
果然,外面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这些够吗?”
“够了够了,谢谢谢谢。”我有些难为情。
等我出来后,外面的男生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是,就听那声音,我已经可以百分之九十确定,给我递纸巾的,正是赵小勇。
老乡会结束后,大家都已经喝的醉意醺醺。我趁机走到赵小勇旁边,好奇地问:“之前谢谢你递的纸巾。”
“原来是你呀,哈,没事,举手之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晚,我就主动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主动问他要手机号码,似乎是某种力量,把我推向他。我感觉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走进他的生活。
这之后,工厂里又迎来了出货旺季,订单量大的惊人,而我更是没日没夜地,耗在了厂子里加班。
很快,一年时间过去了。
只是这一年里,我真的过的又忙又累,几乎和赵小勇断了联系。
一个贫寒的女子在面临情感悸动时,总会本能地自卑,那时的我便是。这期间,我给家里汇了一笔又一笔钱,母亲在电话那台,总是会心疼我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叮嘱我吃好穿好。而我总是会倔强地告诉她,上海很大很漂亮,我上班活儿很轻,来宽慰她。
第二年春天,我刚来上海,就收到了赵小勇的短信,大致是邀请我们参加这一年的老乡会。
终于,时隔一年,我又见到了赵小勇。他比之前瘦了些,黑了些,却在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份成熟男人的魅力。而在上海已经生活了一年的我,多多少少褪去了些初来大城市的胆怯与自卑,明亮大胆了些。
这天,赵小勇还打趣我,说是他当初英雄救美,救我于水火。旁边的老乡们起哄,我默契地配合着赵小勇,笑而不语。
之后,我和赵小勇的联系慢慢多了起来,也渐渐知道,赵小勇就是我家隔壁的那个乡镇上的人,而他同我一样,也是高考失利,便来到上海打工。如今,赵小勇在汽车配件公司上班,活儿也很累,但工资挺多。
许是因为相似的经历,我们聊的很投机。就在这一次次约会中,他陪我逛遍了整个我来上海一年都不曾去过的外滩,樱花公园,人民广场,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母亲之外,还有个人这样掏心掏肺地对我好。
更重要的是,赵小勇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完全不像我的父亲,在家里永远板着个脸,发起脾气来,比石头还冷漠。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世界上的男人,并不都是我父亲那般。
后来,我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这一年的打工生活,依旧很单调,可是因为有了每个月一次或者两次的约会,我感觉生活一下子有了颜色,或者说赵小勇一下子给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05
第二年过年时,赵小勇提出带我去他们家里,见见他的父母。我同意了,这一年,我22岁。
去他们家前,我认真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起来。我发现,镜子中的自己虽然因为长期在工厂里不晒太阳,脸色有些偏白,却还是很好地遗传了我母亲的浓眉大眼,樱桃小口,胸前更像是长了两颗硕大的桃子,饱满有力,22岁的我,更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儿般。
赵小勇虽然也是农村的,可他的父亲却是当地的村长,家境殷实,比我们家里好太多。只是,赵父赵母第一眼地喜欢上了我,高兴地合不拢嘴“小勇找的媳妇长的真好看。”
一切似乎都是顺里成章。
而我的父亲母亲,在听说了赵小勇的家境后,都对我找的这个对象赞不绝口。在收了10万元的彩礼后,很爽快地将我嫁了。
这一年,二妹已经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三妹眼看着也要上高三了。
我清楚,十万元的彩礼,几乎可以够二妹和三妹上大学的费用了。我有些欣慰,我这个家里的长女,她们的长姐,总算是可以帮助一家人摆脱困境了
05
婚后的日子,幸福又甜蜜。
每天,我都在小勇的怀抱里醒来,迎接每一个日出。白天,因为心疼我比较瘦,他们一家人去地里干活,从来都不让我去。我只要负责在灶房里准备好一家人的饭菜即可。
幸福来的太突然,常常使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半年过后,婆婆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她都50多岁的人了,特别想抱孙子了。
小勇狡黠地冲我笑笑,“媳妇,咱们要努力呀,完全母亲大人的心愿。”
我笑笑,低头不语,而后娇嗔地问:“如果我生个丫头,怎么办?”
“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小勇爽快地回答道。
如果说我之前还顾忌,怕自己生个女孩,会遭受我的母亲在家里的那般待遇,如今小勇的话,着实给了我宽慰。再者说,婆婆一家人都对我很不错,我也很爱小勇,愿意给他生个孩子。
然而,在我们拼命折腾了半年后,我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这下,连我自己也有些着急了,我太清楚孩子对于一个在农村已经结婚半年的女人意味着什么了。
没办法,小勇带着我,来到了县医院检查。
“你这个是属于天生的双子宫,是很难怀孕的,怀孕了也极易流产。”医生指着B超单,郑重地对我说。
消息如晴天霹雳般!
我忍不住,在医院里面嚎啕大哭。赵小勇连忙安慰我,说是这小医院很可能误诊,要带我去市里的大医院看看。
而此刻,我已经心如死灰,几乎不抱任何希望。
果然,市人民医院的检查结果一模一样。
这一天,我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在回家的路上,坐在颠簸的城乡公交车上,我一路发呆,赵小勇则闷着头,一句话不说。
回到家,婆婆已经做好了饭菜,迎到门口关切地问我们检查结果如何。愧疚万分的我失声大哭,仓皇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几天里,赵小勇还对我比较关心。可没过几天,他在晚上睡觉时,连碰也不碰我了。而婆婆一家人,也变得及其冷漠。这场景,就好像当年父亲对母亲那般。
3个月后,我和赵小勇离婚了。无处可去的我,又回到了娘家。
“唉,我丫头的命咋这么苦呢。”母亲很是心疼我。然而,父亲对于我这个亲生女儿的遭遇,却没有任何的心疼,哪怕惋惜,却觉得我又让他丢了人。
最令我伤心的事,离婚一个月后,赵小勇就和他们村里的一个年轻寡妇结婚了,据说新媳妇很快就怀孕了,他们一家人都乐呵呵。
唉,这就是我自由恋爱找到的好男人。
06
寒暑易节,春去秋来。
半年的时间又过去了。我已经慢慢从离婚的痛苦中走了出来,打算再去上海打工。
父亲托村上的媒婆,给我又介绍了个男人,叫做小建,比我整整大了10岁。
我去见了他,却没有任何好感,这是个木讷的男人,总是低着头,他几乎不笑,那张脸,堪比父亲那冷漠的脸。
我不同意。
“你就别挑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你连孩子都不能生,更不用说生男娃了。小建家里好,有个10岁的男孩,以后你好好养,老了还能给你送终!”父亲板着脸说道。
“小艳呀。咱们女人终究得想法男人嫁了,才算有自己的家呀!”坐在炕沿的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想反驳他们,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好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我就嫁给了小建。
至此,23岁的我,成了一个10岁男孩的后妈。
小建除了对我很冷漠,不苟言笑,其它也没什么恶习。我们一起种着几亩地,闲了就去集市逛逛,我也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只是,半年后的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月经没来,去医院检查,竟是怀孕了。
“怎么可能呀,我是双子宫,怎么会怀孕呢?”我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双子宫只是很难怀孕,但如果身体调理的好,还是很有可能怀孕的。”医生郑重地告诉我。
“这…”,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哭。
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得和小建绑在一起了。
可是,我本该有更好的生活的呀,我才23岁呀,我的这辈子,就这样了吗?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我突然特别怀念我喜欢的那个大男孩——小勇,如果他知道我可以怀孕,是不是就不会和我离婚呢?我陷入了深深的遐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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