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所留医案,《三国志》中十六则,《华佗别传》中五则,其他文献中五则,共计二十六则。
可刳剖腹背、抽割积聚、断肠滴洗……涉及热性病、内脏病、精神病、肥胖病、寄生虫病,以及外伤、肠痈、肿瘤、骨折、针误、忌乳、死胎、小儿泻痢等。故被后世尊为外科圣手、外科鼻祖。
但所有载录之中,并未涉及与开颅有关之记述……
以此推之,华佗之死应与「开颅」无关。所谓「刺杀」,亦只是小说之言……
参《三国志·华佗传》载,‘佗久远家思归,因曰:‘当得家书,方欲暂还耳。’到家,辞以妻病,数乞期不反。太祖累书呼,又敕郡县发遣。佗恃能厌食事,犹不上道。太祖大怒,使人往检。若妻信病,赐小豆四十斛,宽假限日;若其虚诈,便收送之。於是传付许狱,考验首服。’
即华佗不愿继续作曹操侍医,故以妻子生病为由,请辞不归。最终,曹操以不从上召、欺诈上官,以「大不敬」将其处死。
至于华佗卒年,史无明文。然《华佗传》有云,‘及后爱子仓舒病因,太祖叹曰:“吾悔杀华佗,令此兒强死也。”’仓舒即是曹冲。参《三国志·曹冲传》载,曹冲死于建安十三年(208)。
故华佗卒年,应不迟于建安十三年,而非小说中的建安二十五年(220)。
然则华佗之死,真相是否确如史文所载……
在《华佗死因辨析》一文中,将华佗之死归因于「恃能求官爵」。因华佗对曹操之患尝言「此近难济,恒事攻治,可延岁月」,但《华佗传》前文亦云,‘太祖苦头风,每发,心乱目眩,佗针鬲,随手而差。’
「差」通「瘥」,病愈之义。
即曹操头风之症,华佗随手可愈。故以此质疑华佗是在「养病以自重」。
但实则此二者之间,并无实际逻辑关系……
所谓「头风」,即慢性阵发性头痛。经久难愈、易于复发。故「太祖闻而召佗,佗常在左右」,以防头风随时发作。而所谓「随手而差」,应是针对每次治疗而言。
但因头风者,缠绵难愈,所以华佗每次治疗不过治标而已,故而华佗方言「此近难济,恒事攻治,可延岁月」,即需要长期治疗。
而「可延岁月」并非指曹操死期将近……
据史志所载,曹操患有头风有二十年之久。如果属于器质性头痛,患病如此之久,将会伴随诸多并发症,然史志中并未出现相关载述。甚至曹操驾崩半年内,亦异常活跃,并且亲征汉中刘备。
曹操于《内戒令》曾言,‘孤有逆气病,常储水卧头……’
且曹操每次发作,华佗皆可「随手而差」。又《典略》载曰:‘琳作诸书及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头风,是日疾发,卧读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病。”’
以此推之,曹操之「头风」更倾向于神经性头痛,且并不致命。
中医治疗针对的是整体,具有治疗与调养双重功效。故「可延岁月」应有两重含义:其一、长期调养可延年益寿。其二、可延长头痛发病间隔。并无暗示曹操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之意。
故结合对曹操病症之分析,以「随手而差」作为华佗要挟官爵之依据,多有生搬硬套、断章取义之嫌。
唐·孙思邈《千金翼方》(卷十七)风篇中云,‘昔者华佗,为魏武帝针头风,华佗但针即瘥,华佗死后数年,魏武帝头风再发,佗当时针讫即灸头风,岂可再发?只由不灸,其本不除。’
即华佗只针未灸,故而存在「养病以自重」之嫌。
但参《华佗传》载,‘沛相陈珪举孝廉,太尉黄琬辟,皆不就。’
即华佗当年完全有机会,如张机一般,官医同行。可见,「恃能求官爵」之说辞并不成立。既然如此,华佗又何必「养病以自重」,是让曹操重视自己吗?那么,华佗又何必以妻子生病为由,请辞不归。
以此推之,或有两种可能:
其一、曹操之头风,有其特殊性,但史志却是载录不全。而孙思邈只是在史志基础上,以己度人而已。
其二、华佗或许心倾汉室,故有意不将曹操的头风之症根除。故待华佗死后,曹操曰:‘佗能愈此。小人养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杀此子,亦终当不为我断此根原耳。’
但如此华佗之举,虽是在「养病」,却并非旨在「自重」……
又《华佗传》载,‘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即判断华佗心向仕途的另一佐证。
但此语的逻辑根源在于,华佗心中抵触继续作为曹操侍医;是华佗以妻子生病为由,请假不归之注解。因为华佗被曹操征召至身侧,失去了人身自由,故而心中常常自悔。
所谓「恃能厌食事」,即不愿侍奉他人。华佗引以为耻,故心中常常自悔。
换言之,「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是陈寿为华佗面对曹操的反常之举,所推出的合理解释而已。
而《后汉书·华佗传》则完全参照《三国志》而来,唯多出「为人性恶」之言,更为抨击华佗提供了依据。
然文中所言之「性恶」究竟何意……
与当今之价值观不同,《后汉书》当时如此定论,实则并不为过。汉代学儒读经为社会风尚,医药方技虽为上至帝王、下至百姓所需,却亦为士族阶层所轻。荀彧为华佗求情时,曹操曾言「天下当无此鼠辈耶?」
由此可见,华佗作为医者,在当时社会的地位。
而华佗以妻子生病为由,请辞不归。本质上,类似于欺君罔上。在古代而言,谓「大不敬」之罪。如此不忠之举,在儒家盛行之汉代,其后果以及影响是异常严峻的。
被《后汉书》评价、定义为「性恶」,并不过分。
客观而言,华佗之行为罪不至死。但如何量刑,则完全在于曹操一念之间。
但是华佗抵触继续作为曹操侍医,以思乡心切为由归家,又以妻子生病为由推脱,却并不逃避躲藏。在曹操看来,却是一种自恃医术的挑衅,未将自己放在眼中。
而且曹操每次病发,华佗皆可「随手而差」。
长此以往,则让曹操产生一个想法,即华佗是有能力将其治愈。故最终,曹操不纳荀彧之言,执意处死华佗。
但以后世之角度,则是曹操间接导致华佗一生绝学,以及《青囊书》未能流传于后世,给人类带来了巨大损失。故而将所有矛头尽皆指向了曹操。但事实真相是否如此……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皇甫序中云‘华佗性恶矜技,终以戮死。’
却是提及华佗「骄矜其方技」,则是在暗示华佗有敝帚自珍之嫌。毕竟华佗确实并未留下医学著作。
然参《三国志·华佗传》云,‘佗临死,出一卷书与狱吏,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受,佗亦不强,索火烧之。’
今人诟病曹操。但是转换角度,华佗为何将书卷烧毁。故《后汉书》将华佗此举,定义为「性恶」,亦不为过。
近代·张骥《后汉书华佗传·补注》载,“吴押狱者每以酒食供奉,佗感其恩,告日:‘我死非命,有青囊未传,二子不能继业,修书与汝,可往取之’。吴至金城,取又藏之。佗知不免,大饮如醉而殂。吴弃役回家,向妻索书,妻日:‘纵学得神术,终毙于狱中,故我以囊烧毁也’”。
而华佗所撰《青囊书》之载,即是出自此书。实则并无所谓《青囊书》。
青囊,原指存放书籍之黑布袋,代指堪舆之术。《青囊经》即是中国历史第一本有文字记载之风水经书。《晋书·郭璞传》中既有「公以《青囊中书》九卷与之」之语。后经历代演变,而渐渐代指医书、医术。
故《补注》所言,实则是在为华佗并无医著流传,编撰之理由而已。
而华佗之术究竟有多少流传后世,亦成为永久的未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