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法国艺术家朱莉(Marie Julie Peters)初到中国,在上海博物馆遇上了苗族蜡染,与一件丹寨白领苗的女装一见倾心。2009年,她再度来到中国,在北京清华大学附中国际部任教,但逢暑假,就去贵州考察。
某一天,她来到了当时在贵州都称得上贫困的丹寨。这里,正悄悄生长着一家蜡染工坊,来自安徽的客商宁曼丽从村寨里招募蜡染好手,要振兴民族手工产业。也就是在这里,她再次遇见了上海博物馆里的那件苗衣。她当晚就决定留下,跟画娘们一起住在工坊宿舍,第二天早晨,跟着画娘们提起蜡刀,开始学习,这一停就是半个月。
从那时起,她的心再没离开过。
而后,基本每年夏天,她都会从北京赶来贵州、有时在宁航和画娘们一同工作和生活、有时在周边游历。2011年她和宁航的大家伙儿一起做了件当年的丹寨白领苗女装,至今都放在她北京的家里。而她也并不只关心这些于她而言的异域图腾的形式美。她一直在观察,观察这个正在逐渐打开,走向现代的贵州苗寨。同一年,她和在北京生活的布依族姑娘符丹相识,本着对贵州共同的热爱,她们萌生要将彼此经历变成艺术项目,要让更多人关注并了解这个在主流媒体中被描述为偏远和欠发达地区的土壤中生长出的丰饶与曼妙。
时至2013年,这个想法终于落地,《黔行》诞生了,并在2014年于北京杂家首演。在那个暑期,朱莉并没有回丹寨,却寄来了一封信:
Dear woman of my heart,
亲爱的、深得我心的女人们:
It feels so good to spend time with you!
和你们在一起时感觉特别好!
If I was a businessman, a strange one, Iwould create a pill, “the miao woman pill” : “this pill can make you as joyful,vivacious, strong and happy as those miao woman “ (and you would advertise forthe pill on TV). We would all get rich from the pill!
Your laughters are contagious!
如果我是个商人,一个奇怪的商人,那么我一定要发明一种药丸,叫作「苗族女人药」:「这种药能够让你像那些苗族女人一样快乐、活泼并且坚强」,(到时候你们会上电视,给这种药做广告)。我们都能从这种药中赚钱啦!你们的笑声是那么有感染力!
You are the most impressive people I know, youhave the most beautiful houses, the most beautiful closes, the most beautifulchildren, the most stories, the most beautiful way to be together, as friends,and families.
你们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打动我的,你们有最美的房子、最美的衣服、最美的孩子、最美的故事。你们有着成为朋友、家人的最美的方式。
At the moment you are called “minorities”but you need to know, you have nothing to envy to the “majority”. I hope oneday your fate change, but not you: don’t lose your soul, your heart or yourstories… Don’t trade what you are for what people call ”modernity”. Modernityis an empty word: It means we have replaced our culture, our traditions, ourfriendship, our soul for money and busy schedules.
当你们被称为“少数民族”时,你们无需去嫉妒那些「不少数」的人。我希望有一天,你们命运改变了,但是你们却没有:别丢了你们的灵魂,你们的内心还有你们的故事……别用自己与人们称之为「现代性」的东西交换。现代性是一句空话:它意味着我们用金钱和满满的日程取代了我们的文化、传统、友谊和灵魂。
You are so strong, so smart, so resilient…I admire you, very much, you help me to see the beauty of life.
你们如此强壮、聪明、有活力……我非常羡慕你们,你们让我看到了生命的美好。
I hope one day, I can create a vision forothers of what you are and your true beauty.
Thank you for being so patient so kind withme, thank you for treating me as a friend and not as a strangers.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为其他人展现你们的本质,展现你们真正的美。感谢你们对我如此友好和耐心,感谢你们把我当作朋友而并非陌生人。
Here are some pictures of the place I am inright now, in France.
喏,这是些照片,是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在法国。
Love to all of you,
爱大家!
Julie
朱莉
文中剧照由 Marie Julie Peters 提供,摄影师:Laurent Hou
导演手记
黔东南,丹寨,对于一个南方人来说它就等于旅游目的地,苗寨。在去往丹寨前,我先接触的是这个来自法国的艺术家对于苗族蜡染的再创作。
我对于贵州其实并不陌生,10多岁的时候就去过两次,一次暑假一次寒假,多少和这个地方有些渊源,我的外婆一家曾经因为当时的铁路系统工作调动,兄弟姐妹父母举家从杭州搬往贵州,外婆因为嫁给了我的外公就留在了杭州,相信和我同龄人的祖父一代人会有类似的故事。因为外婆的兄弟姐妹有的是老师有的是铁路职工当时在贵州生活的不错,我模糊的记忆就是贵州辛辣的食物和黄果树瀑布冬夏完全不同的景色。
这次从贵州往丹寨坐了大概3小时的大巴,对于经历了改革开放的我们来说,这里的一切似乎停滞在了孩提时的记忆:楼房、服饰等等。唯一不同的是周围的各种标语:“发扬万达精神,推动丹寨快速发展!”我想十年前这里应该还没有万达集团吧。
其实我很能理解朱莉对蓝染苗衣等等传统美学的热爱,谁能拒绝如此美丽的事物呢?她不希望这种质朴的美被快速发展的现代化所取代,尽管这对于一个生在中国,长在中国的人来说习以为常,我们习惯看到小时候的儿童公园、操场、篮球场被改成了洗浴中心,我们习惯了学校、幼儿园的一次次扩建,习惯了中国的“速度”。丹寨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但和所有正在被公路高铁连接的城镇一样,这里渴望发展,渴望大城市的生活,朱莉不能感受的是其实大部分生活在丹寨的人渴望现代化,渴望更好的生活。
我在片尾拍摄了一些照片是关于这里的建设和发展标语,配合朱莉从一个外国人的角度谈如何去保护“我们的文明”,我并不是想借外国人的大脑来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其实对我来说无论大家朱莉也好小院集的伙伴也好社会资本也好我们的介入,都是一样的,无论我们的初衷是,任何道貌岸然的理由,真正的事实是这里已经有了一些改变。说心里话,我同意朱莉的意思,把这些美丽的蜡染搬进美术馆、博物馆就是成功吗?我想不是。或者把丹寨建设成一个现代化的城市呢?还是发展旅游业?
我觉得没有一个答案是绝对正确或绝对错误的,当我们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在用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去影响苗人的生活,她们已经从祖祖辈辈生活的苗寨里搬进了楼房开始拥抱现代化,也许他们这一辈人不会忘记他们的农耕与蜡染,但是他们的下一代人呢,他们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土地,即使是像朱莉一样的艺术家用一些相对轻微的富有生命力的方式去演绎这里苗人的故事,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现代化的消费呢?可能我们过度妖魔化了现代化,也许我们现在的现代化更像是前现代化,其实到我自己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出一个答案:但是我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预设:如果我是生活在丹寨的人,我会十分渴望去解外面的世界,我不希望自己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样的大山里。
或许苗人能用千百年来在大自然学到的智慧去拥抱“我们的现代文明”,或许我们能试着了解这个地方,而不是只能到这里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或许我们的孩子们依然能看见这些美丽的蓝色,或许我们能比朱莉做的更多,因为我们可能更懂这里。
《苗族蜡染》系列短片经小院集实地考察和半个多月时间拍摄,通过四位不同身份女性的视角,讲述这门技艺新故事。
下一期,我们将造访一位90后苗族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