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烈日下工地里出卖苦力的农民工们,群居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板篷里,收入并不是很低,却吃着最便宜最粗糙的饭食,他们为什么如此节省,不需要任何人生享受,是什么动力让他们能坚持着这种艰苦的生活?
那些千里迢迢跑到大城市,舍家弃子背井离乡的人们,在城市最偏远的一隅,在简陋空旷的车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做着枯燥无聊的轻体力工作,没有上升的可能。他们没有多少文化,老实本分,只能拿廉价的自由身换取微薄的薪水,没有多少休息时间,更没有资本肯拿钱去任性一回,住着工厂宿舍或便宜的出租屋,吃着食堂的黄米烂素菜,穿着廉价的衣服,在城市里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没有精神和物质享受,是哪种寄托能让他们坚持着这种枯燥的人生?
你一定听过这样的回答:“一切为了孩子啊!”他们咬着牙忍受着生活的煎熬和社会的压榨,只为了下一代的幸福。
他们就是中国那一类没有什么能力却最能吃苦耐劳的父母,就是早些年坚定说出“砸锅卖铁也要送小孩读书”这种话的父母, 虽然他们做着卑微而粗糙的工作,力量渺小,内心却充满着无限的父母柔情。他们深知自己这一生的幸福是没有指望的,怎么活着也无出头日,因此下决心牺牲掉自己所有微小的幸福来完成儿女未来的幸福。
我父母就是成千上万的这种父母大军中的一员。小时候,我一直觉得父母在大城市打工,是一件天天可以感受到城市的繁华且可以挣钱的幸福事情,直到高中那年暑假我和妹妹坐着十几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在午夜十一点到达了温州某个郊区的街角,然后跟着早就站在那里等候我们的父母转搭一辆三轮摩托车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了一个隐约感觉并没有高楼大厦的偏僻地方,一进“家”门才发现,他们竟然居住在一种用密密麻麻的竹条编搭的只有几个平方的棚舍里,用木板隔成上下两层,上层做卧室,下层做厨房和客厅,和我想象的生活图景相差太大了,我着实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所有的新奇都变成了失落,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是周日,早上,妈妈说带我们姐妹俩出门熟悉下周边的环境,有了昨晚的失望,我不再对这里抱有任何希望了。一出门,发现周边都是本地居民的两层平房,挤挤挨挨的。有个比我小一点的女孩儿刚好出门,眼睛的余光很漠然地从我们身上扫过就走了,也是,我们并不属于她的族群,只是暂时寄居在这里的像游牧民族一般漂泊的弱势群体,当然不必对我们正眼想看了,他们可以大摇大摆明目张胆的俯视我们。正想着,妈妈从屋内推出了自行车,我们急忙跳上座。妈妈的骑车技术在狭窄的区镇道路上行走已经游刃有余了,当对向有自行车三轮车等驶过来她能身手敏捷轻巧地躲开并继续往前稳稳地骑着。路边不远处是不断后退的平房,还有一个废弃的池塘,池塘里飘满垃圾碎屑,充斥着一股不好闻的气味。望向远处,没有山,没有河,没有高楼。后来才知道这是村镇,因为这里有很多很多的工厂,所以有很多江西四川的人来这里打工。市区要做两小时的公车才可以到。
母亲的自行车拐到了一条旧街上,街边都是两三层楼的民房,一层是商铺,卖衣服鞋子卖菜卖水果卖早餐的应有尽有,样子像老家镇上的街道,却要拥挤热闹丰富许多。妈妈带我们在街边买了包子豆浆吃,总共三块钱,妈妈推着自行车走着,我们边走边吃早餐。随后她又带我们进一家衣服店帮我们俩买了几件夏季的衣服。回来的时候买了鱼和猪肉,还有几样蔬菜,就载着我们回来了。望着周围的杂草地和民房,我不禁感慨,还以为父母在外打工有多光荣呢,原来生活得这么寒酸,住在根本不是房子的房子里,只有等我们姐妹俩来了才舍得买荤菜吃。
在那里生活一个最大的满足就是走上几分钟的路就能够到那条旧街买早餐吃,各种样式的包子花卷馒头,不同种类的奶类和豆浆,中晚餐还能经常吃上母亲做的某样荤菜,一个月下来,确实把我们两姐妹吃得腮圆肚儿鼓了,个子也长高了一些。后来我们还去了母亲做工的工厂,她在一家不锈钢门页厂做工,用螺丝安装门页,厂房内到处都是不锈钢的颜色,成天都听到不甚动听的铁器摩擦碰撞声。听母亲讲,是按个数计工钱的,如果天天晚上加班,一个月能拿到两千来块。就有几次去玩,母亲穿着蓝色工服背对着我们,手头窸窸窣窣仍旧不停地忙碌,有时顾不上回答我们的问题。后来不知怎么,每次回忆起那个忙碌的背影,感到很是辛酸呢。
妈妈说,做门页根本不辛苦,之前在南昌打米厂打米的几年才叫辛苦呢,好几十斤一包的谷子要扛在肩膀上送都机器旁,现在想来都腰酸背痛。我感到愕然,原来母亲竟做过男人做的那种重活,她肩头的人生重担到底有多沉呢?
在我的印象里,父母都是极其节俭的人。在穿的方面,年年就那几件同样的旧衣服,鞋子起须了还在穿,在吃的方面,更是不舍得了。听和他们在一个厂做工的亲戚讲,我父母常常中午都煮没有任何作料的素面条吃,几个礼拜也不舍得买点肉吃,挣得少,只能从牙缝里多省出点钱,攒着,因为我们三姐妹读书,爷爷种的谷子远远不够吃,只希望孩子们能多读点书,考个大学,能找到个轻快事做。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我父母是如此艰难节俭地度日。
就是现在,家中稍微宽裕点,母亲在家始终也不肯闲着,砍柴挖地等种种苦累活都干,说是做一点就得一点。和她一个年龄的农村母亲们也都是这样,不是带孙子就是成天在地里忙碌,而农村父亲们,不是在帮别人家建房子做工,就是在帮公家做工挣钱,下工回到家屁股未着凳就拿着锄头下地,没有几天甚至没有几个小时是赋闲在家的。本来,五六十岁的人了,孩子都结婚生孩子了,也没必要这么拼,可是他们竟然这么说: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容易养出毛病。现在正是孩子们起步站稳脚跟的阶段,完全靠自己的能力买房买车养娃太难了,何不趁自己身子骨还结实的时候多帮帮他们。虽然说现在挣钱路子多,可是挣大钱却难,孩子们那点工资,还不及咱们做苦力的呢。虽然说他们工作轻松,可是经济压力心理压力却大着呢,想想,我们不帮他们,谁还会去帮他们呢。我们也只是在做点我们力所能及的事,帮了下一代,也就是帮了这个家,帮了我们自己。”
中国父母的爱,特别是劳苦的下层阶级父母的这种舐犊之情,使我特别的钦佩。这种爱是如此的无私,让他们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全部幸福来成全儿女的幸福。
虽然他们的能力有限,可是他们对子女的爱却是无限的,直到七老八十,只要腿脚还灵便,他们就在忙碌着,种菜养猪喂鸡,好让在外上班的儿女们回家能有现成的菜和肉汤吃。
一切为了下一代!
(图为年近八十岁的奶奶在地里挖地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