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大道上，他的西装跟他骑的电动车一样，都像是掉进深井落了色的。

剩下的茶色眼镜，硬胡茬，中年落顶，都似乎不配走近绚丽的城市。

但车摇摇晃晃，已经到了。

穿过高楼的巨幅屏幕，商场广告牌标注着《NOTOSHA》的彩色霓虹。他锁好车，整了整头发，兢兢上前，推开了玻璃巨门。

万幸现在没有所谓迎宾员，多是卖金银首饰的地方。闪耀的几行水晶柜台，只有偶尔几个穿制服的女人。

他松开闭紧的嘴，却又立刻在意起不时探来的行人目光。

他于小心自卑跟扭作间移动，不时像邻居王二宝做保安时把双手放在背后。

富丽堂皇的商场就有点像西游记里的龙宫。

他不时念出声，一些他能理解的东西，“手表、金子、玉佩。”

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上楼的地方。

垂直电梯，刚开门，立刻就挤进一堆人。

花无花六的男人女人，是女儿说的洋气的那种人。他被包裹在不被重视的角落，直到六层的门开，他才从被审视眼皮底下破出去。

六层很安静，却灯光夺目，没有人，无数电视屏幕自动播放着无声画面。

往右是洗衣机，往前是电冰箱，再往左是各种不认识的电器。

直到最里面闪耀的另一番天地，才热闹起来，有了人气。

顾客询问交谈的声音，让他确定就在这，走过去第二家就是那个华为。

“请问一下。”对着柜台里一个低头的女人，他不好意思地轻声说。

女人从手机屏上抬头看到他，“呵？你好，买手机吗，喜欢什么式样的，这里都有。。”

“不是，这个手机坏了。”他试着从内口袋摸手机。

“你买的这的？”女人皱眉打量他，好像在努力回忆。

“不是我买的—我女儿。”

“哦，拿出来我看看，发票带了吗？”女人少了献媚，声音低沉起来。

“什么？”碎屏的红色手机被他不习惯地抓在手里。

“发票。。哎哟，怎么摔成这样了！”女人惊讶地看着手机，举手示意他拿给她。“这。。恐怕我们不能修，从楼上摔得吧？人为的。”

“不是楼上摔得。”

“这肯定是人为的，”女人试着开机，但没反应，她嘟着嘴，“发票呢。”

“什么发票？我没带。”

“没发票怎么行。”

“我女儿说就买的这里。”他想着怎么证明，却想不到。

“唉。。那师傅你等等，我帮你查查吧。”女人好像腻烦了这些事。

“好。”他依然感激她，像着这身段气质也跟女儿差不多大的岁数。她打开了身后的电脑。

“当时留的电话和名字都有吧?”

“她留的。啊。。她电话号码应该是152 66  691  123，你看看，她叫杨婷婷。”

“15266，然后是？”

“691  123”

“杨婷婷是吧。”

“对。”

“是有。。去年3月份，唉，已经过了保修期了，嗯。。”女孩摇摇头，“再加上你是人为的，肯定要自费的。”女孩略带同情地望着他，“我劝你不如重买个，修一下要不少钱。”

“多少钱？”他估摸着，几千？几万？

“摔成这样，屏幕、边框、背壳都要坏，就算里面不坏的话，也要一两千吧。摄像头不知道行不行。“女孩翻弄着惨不忍睹的破手机，“啧啧，要是换主板还不止。”

“修吧，麻烦了，师傅。”他掏出内袋另一侧早就捂热的一堆钱，开始沾着吐沫数，“没得办法。”他自言自语道。

“唉唉，大叔，这会修不好，要送到售后去检测。”女人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

“我这就把钱给你，你让测吧，我等着，没事。”

“不不不，别给我，不是我说多少，要等检测完了才知道，今天寄，明天才知道多少。。”

“不能呐。”他停下递钱的手，弯曲颤抖着缩回来，“要哪一天才能修好啊！”

女孩无奈地看向一边：“没办法，售后在另外一个城市，这会没法给你检测，我们要寄。。”

“你想想办法吧！”他控制不住，声音大到无以适从，他感觉到自己的喉结在颤抖，“啊？！你想想办法吧。”

“不是，大叔，”女孩像犯了大错，满脸通红，“我们是按流程走，不是不给您修。”

他的声音吸引了更多人看向这个方向，最近的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匆匆走过来的男人。“先生。”男人用粗壮的嗓音说。

他自知眼眶已经发红，“来不及啊，不能呐。”来回看着一男一女，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您别着急。”男人压掌示意，然后看向女孩。

女孩一脸委屈地把手机拿给男人。

“您是需要加快修理您的手机？”男人诚恳地快速说，“这样吧，我们可以在修理期间配一个备用机，您看行吗？先生？”

“她刚才说摄像头..对，摄像头..”他兀自突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根本没理穿西装的男人。

“先生？”

“你们一定要修好摄像头！”

“啊？先生？”西装男人瞪大了眼睛。

女孩焦急地冲出柜台，极力镇定地看着他说：“您别哭，您起来啊，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他不由自主地蹲在商场华丽的地板上，不由自主地转动的喉结嘤嘤啜泣，直到一泻而出，噗嗤，“姑娘啊！”他哭着嚎了一声。

手机柜台所有的人都转了过来。

他直不起身子，一路来强忍着恢复到的人样再也熬不下去，眼里似乎越来越昏暗，周围很多脚步声。

“不能呐。冻了多少天了呐！不能在冷着我的儿啦，不能呐！”他自言自语，随即一片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