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音“偓佺”,音握全,古代传说中的仙人;
“知君为我新作”两句,就亭着一染笔,点明亭主人和自己的亲切关系,说自己知道你为接待我而特意建筑了这座亭台。亭台窗户涂抹上青的和红的油漆,色彩犹新。“湿”字形容油漆未干,颇为传神。
作者用“长记”二字,唤起他曾在扬州平山堂所领略的“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那种若隐若现、若有若无,高远空濛的江南山色的美好回忆。作者又以此比拟他在“快哉亭”上所目睹到的景致,这样就把“快哉亭”与“平山堂”融为一体,构成一种优美独特的意境。这种以忆景写景的笔法,确实比较新颖别致,使人耳目为之一新。
词人为何对那消逝在烟雨迷茫中的“孤鸿”如此记忆犹新、久久难以忘怀呢?联系词人身受贬斥,“杳杳没孤鸿”句中所寄寓的感慨,也就不言而喻。尽管词人被贬谪黄州,但他能旷达超脱、怡然自得,陶醉在“山色有无中”的佳境中。
战国时代楚国兰台令宋玉写了一篇《风赋》,写宋玉等人陪同楚襄王游兰台之宫,忽然刮起风来、楚襄王披襟当风说:“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说:“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楚王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宋玉就向楚王解释说:“大王之风”经过优美的园林宫室,带着花草等香气,才吹到身上,所以清清凉凉,治病解酒,“发明耳目,宁体便人”,就称为“雄风”。“庶人之风”起于穷巷之间,一路挟带污浊腐秽之气,吹到贫穷人家,使人精神凄惨,生病造热,故称之为“雌风”。显然,宋玉分风为“雌”“雄”,讽谏楚王之意是很明显的。妙在苏轼故意挑剔宋玉的毛病,一本正经地引经据典,批评“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庄子。齐物论)中有关于天籁、地籁、人籁的议论。风者,“天籁”也,乃是大自然演奏的乐曲,把它分什么雌雄不是很可笑吗 ?“
“浩然气”典出于《孟子.公孙丑上》、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东坡所谓“浩然气”即由此而来,他从老渔翁与风浪的搏斗中,悟出了做人应当遵循的哲理:只要胸中有“一点浩然气”(指正气和节操),刚直不阿,坦然自适,在任何境遇中,就能处之泰然,如同领略“千里快哉风”那样舒适快意。苏轼这种豪迈的气概,探索人生的精神,显然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词人与张怀民皆被贬黄州,他们能“不以谪为患”,“不以物伤性”,“自放山水之间”(《黄州快哉亭记》),相互勉励,藐视邪恶,这的确是难能可贵的。
下片在艺术构思和结构上,具有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的特点。换头以下五句,写江面的倏忽变化。先写江平如镜,紧接着,瞬息间突然涛澜汹涌,可谓巨大变化也。但词人并没有继续描写江面上的风云开阖,渔翁与风浪搏斗的“动心骇目”的场面,他却把笔锋—转,引用典故,就风的雌雄大发议论,去探索人生的哲理。最后陡然又用“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顿住,与“忽然浪起”两句接应。这就使词作在结构和情节上,随着词人的滚滚思潮,瞬息变化,大开大合,波澜起伏。真犹如黄河九曲,惊涛万里,令人目不暇给。
这首词的特点:与一般写景抒情词迥然不同,它表现了以散文入词,以议论入词的特色。它的议论又非同凡响,其中寄寓着对人生的探索,蕴含着深邃的哲理,因而“其精微超旷,真足以开拓心胸,推倒豪杰”(刘熙载《艺概。诗概》)
(此文转载,略有删减,原作者:陆永品)